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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长荣的坚守与开拓 2009-08-20 09:58
尚长荣(速写)罗雪村作 1945年腊月二十,一个刚满五岁虎头虎脑的娃娃,跟着名角儿的父亲登上京城有名的三庆戏院的大戏台子。这个愣娃饰演的是《四郎探母》里的小杨宗保。几十年后,这个娃儿隔着遥远的岁月还清晰记得,那晚台下观众扔来的糖果、荷包,父辈奖励他的冰镇桔子水儿。但幼小的他决没想到,那晚的演出决定了他一生的道路,决定了他与不久即将诞生的共和国的戏曲,几十年风雨阳光地相随相伴不离不弃。让他更没想到的是,在他的艺术生涯一步步登上巅峰的时候,在中国传统戏曲面临严峻时代挑战,处于重大历史变革和转型的关键时刻,自己会成为中国戏曲走进新世纪的掌门人——中国剧协主席。 他就是一代京剧名净尚长荣。 尚长荣出生在京剧世家。他的父亲是四大名旦之一的尚小云。尚小云治家、治艺、治学极为严格。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严父的言传身教,使长荣很小就懂得出身名家,但决不能去做纨绔子弟。要学正经的东西,只有吃苦。他五岁上台,十岁正式学花脸。在学艺的道路上,他转益多师,最后拜在一代名家侯喜瑞的门下。同时,长荣从他父亲那儿又学到了一种不拘门派、厚积薄发的文化精神。话剧、电影、小说、音乐,凡对演戏有启发的东西,他几乎是来者不拒。这使他在艺术上特别聪明早慧,他演的角色,总是透着一股子属于他独有的鲜活和灵性。就在他艺术精进趋于成熟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打断他艺术成长的美妙乐章。虽然那个十年长荣没有登台唱戏,他修自行车、拉黄鱼车,在底层颠沛流离,没有了鲜花,没有了掌声,但他体会到世态炎凉,饱尝了酸甜苦辣,懂得了什么是社会什么是生活。几十年后,他坐在我对面,冷静而淡然地告诉我,那十年他有酸楚有苦涩,也有来自社会底层无私关爱的香甜,更有面对重压必须的坚强。生活培养了他既不傲视也不畏缩的人生态度。长荣日后待人处世从艺的那种自信而不自负的得体,也源自那十年困厄的煎熬。唯一令人心痛的是,为了这一切付出了太大的代价。对于一代名伶世家来说,付出的竟是家破人亡的惨剧。然而,尽管姗姗来迟,人民的春天还是来到了这个世界。也许是在冬天里待久了,当粉碎“四人帮”的喜讯从各种地下渠道传来的时刻,长荣还有点担心,这是真的吗?当红色的喜报贴满长安十月的街头时,他终于确信,春天来了。他二话没说就戒了酒。北方的十月已经寒气侵人,他每天五时起床,对着长天皓月和不时袭来的风雪提足气地喊嗓。闲了十年的长荣,想干事。他浑身充满了第二次艺术生命特有的巨大力量。他满腔激情唱起“周总理又回延安城”的京剧新曲。一下子收到了全国各地的几十封来信。人到中年,长荣开始像秋天的原野,收获艺术的成熟。 这时长荣在当地已经有了令人羡慕的极为优厚的生活待遇,但他既不是一个喜欢养尊处优的人,也不是一个安于现状,躺在光环下,戴着桂冠自我陶醉的艺术家。他对我说,他从来不羡慕“大师”的桂冠和名号,那只是客观地褒奖而不应当是主观的追求。他追求的是艺术上精细的做派。在如何对待戏曲流派的问题上,他一直很清醒,要学技术更要学精神,不能死守流派抱残守缺。老生学谭,但一味守谭不敢越雷池一步,何来余叔岩?何来四大须生?旦角皆出陈德霖、王瑶卿门下,但四大名旦二十岁就超越老师,自成一派。 1988年,也是一个十月,长荣揣着《曹操与杨修》的剧本,作出了他一生事业中具有战略性的重大选择。他“叩响了上海京剧院的门环”,成就了京剧生涯的黄金时代。二十年中先后推出了在当代京剧史上具有标志性里程碑意义的“尚长荣三部曲”。1988年《曹操与杨修》横空出世。长荣一反京剧老戏舞台上刻画扁平人物的奸臣曹操传统,以莎士比亚式的浓烈心理,穿透人性的伟大与卑微,再现了权威与文化及人性之间,主观和客观难以调和的矛盾冲突。他为我们演绎了一个内外兼修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全新的曹操形象,也把自己的表演艺术提升到新的高度。作为净角,他激活了周信芳“麒派”表演艺术的当代活力。从某种程度上,我们是可以把他视为当代麒派的精神传人的。 1999年《贞观盛事》再续辉煌。在戏中,长荣以一种举重若轻略带轻喜剧色彩的表演,围绕盛世“戒奢促廉”、和谐治世的极具时代主义的庄严主题,表演得回肠荡气。既有刀光剑影的激烈,又有莞尔释怀的微笑。长荣又不负众望演活了狰狞而不失妩媚的一代名相魏征。从中我们可以触摸到长荣“以民为本”的热烈心跳。 2002年《廉吏于成龙》完美收官。长荣此时的表演已然进入到了灿烂之极归于平淡,收放自若的境界。中国戏曲千余年,中国京剧两百多年积累下来的程式,已经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地融入到了演员的角色塑造之中,成为长荣表演艺术的一部分。尤其是于成龙与康亲王“斗酒”一场,已成为不仅是当代京剧史而且是戏曲漫长历史长河中华彩焕发的经典。 袍带戏曾经是京剧剧目和表演的主体。尚长荣三部曲用当代意识激活了日渐式微的袍带戏,为一度不景气的戏曲注入强大的活力,受到包括年轻观众在内的热烈追捧,也受到了专家的好评。当人们陷入“口碑”“金杯”之争的时候,三部曲同时赢得百姓的口碑和评奖的金杯。长荣自己也由此成为全国唯一的梅花大奖获得者。 在戏曲处于困难之际,我们需要高贵而坚韧的守望。但文化的高贵决不是高高在上无视民瘼,相反,尚长荣京剧表演艺术的文化价值告诉人们,高贵是一种情系黎民苍生心忧天下国是、悲天悯人的情怀。 京剧是一种具有强烈谱系意味的文化样式。长荣艺术的脉络是其祖上一脉相传的梨园文化传承。其背后依附着三千年的长安文化,一千年的北京文化,一百多年的近现代上海文化。前两种文化使其充满对历史的迷恋,后一种文化又让他用时代精神去激活、提升历史,去拓宽传统艺术的路子和风格。而这正是长荣心目中积极的海派文化和上海文化的精髓之所在。 长荣直到今天依然认定,他不是当官的料而是演戏的料。但作为中国剧协的主席,长荣对戏曲当代命运的思考是战略性的,挟带着理想主义的乐观和坚定。他已年届古稀,仍带着中国剧协梅花奖演出团,不辞辛劳,走南闯北,让天南海北的炎黄子孙一睹中国戏曲优秀艺术家们最一流的表演风采,领略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他认为,事物常常会绝处逢生,困者思变。思变必然会痛苦,但那是凤凰涅槃的痛苦。面对体制改革,他很坦然。他说,我们再也不能完全按苏联模式办文艺院团了。戏曲要在新世纪振兴,就要打破老戏班子的论资排辈,打破计划经济的平均主义。重在出人出戏,服务于我们的伟大时代,服务于伟大时代的伟大人民。 说到这儿,他脸上露出了灿烂而自信的笑容,还有爽朗如黄钟大吕般的笑声。 编辑:宁波 来源:人民日报(毛时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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