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机械表制作大师的宏大目标:和瑞士表一较高下
中国的机械表制作大师相对进入奢侈品行业较晚,但是他们却有和瑞士表一较高下的宏大目标,现实也是喜忧参半。
北京昌平,北京手表厂巨大的苏式厂房已经在那里五十多年了。一尊巨大的毛主席像树立在厂区的入口处。
“这些都和我刚到厂里来的第一天一样,”厂里78岁的老师傅许耀南说。他1962年从天津大学精密仪器系计时装置制造专业毕业之后就在这里工作。“当时,中国的手表产业刚刚起步。我们都想为国家做一份贡献。”
新中国1955年在天津制作出自己的第一块手表。之后手表厂在全国各地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建立。北京手表厂1958年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应运而生。
中国钟表协会六月份在人民大会堂向12名钟表设计制作师颁发了“首届中国钟表制作大师”的头衔,其中九人是机械表芯设计制作大师,当中就包括许耀南。他出生在一个江苏无锡的修表匠之家,受家庭熏陶,他从小就想子承父业,平时也会捣鼓一些钟表。
“厂里的每个人在那个年代都有非常严格的自律,也有很宏伟的目标。我们有句口号:手表不赶上瑞士不出厂。”
1964年,许耀南参加了代表团,去波兰、东德和罗马尼亚参加新中国轻工业成果博览会。他很自豪见证了中国生产的手表在国外首次得到肯定。三年后,他加入了15人小组,参与设计全国统一表芯的设计。这种直径26.5毫米、厚度5.5毫米的机芯在七十年代投入大规模生产,甚至今天有一些表厂仍在出产。
手表是七十年代末的中国人“三大件”之一,其他两个是缝纫机和自行车,代表了普通家庭的高生活水平。一块装配了全国统一表芯的北京牌手表当时卖110块,差不多相当于许耀南两个月的工资。
许耀南回忆,八十年代初北京手表厂有超过3000名员工,还有很多人想进来而没机会。为了进厂里工作,很多人需要托关系找后门。
47岁的苗洪波是北京手表厂的厂长,他和许耀南师出同门,也来自天津大学。他1986年到厂里工作,那时候北京厂最鼎盛的时候刚刚过去。
“走势更加精准的日本石英表进来了,行业就开始走下坡路了,”回忆的时候,苗厂长看上去有些伤感。“机械表不再是计时的第一选择了。”
北京厂不得不出租厂房给周边的学校来维持收支平衡。与此同时,全国各地很多的手表厂开始倒闭。据中国钟表协会副理事长张宏光介绍,八十年代全国有38家机械表芯生产厂家,现在只有九家了。
58岁的张亚敏是合肥手表厂的前厂长。他们厂八十年代中期花大价钱引进瑞士的生产设备,最终却导致产能过剩,1990年不得不转而生产石英表。
“可是我们的成本没办法压到和日本厂商一样的低位。技术革新也跟不上,所以厂里的情况越来越差,”他说。
合肥手表厂又撑了十多年,2005年破产。张亚敏现在经营者一家修表店。
而到了九十年代,中国市场开始向瑞士奢侈表大规模开放,许耀南大师也意识到中国的手表必须要升级。他1994年在香港看到了著名机械表芯制作师矫大羽的展览,第一次看到了陀飞轮。陀飞轮是一种机械表芯中的精密装置,最初用来克服地球引力对计时的影响,后来逐渐演变成最顶尖复杂机械表芯的标志。一块陀飞轮和一片天鹅羽毛一样轻,却由72个零件组成。
“我想我不比他差,我们最初都是修表出身,为什么我不能做陀飞轮?”许耀南由此决定尝试设计陀飞轮,但当时他没有任何成文的资料。他有一些老式怀表可以作为参考,但进展不是很顺利。
“这就跟在白纸上画画一样,我知道陀飞轮工作的原理,但是仅此而已。”
花了整整一年时间,许耀南制作出他的第一块陀飞轮,通常也被认为是在中国大陆制作的第一块。可是这项成就在当时并没有引起特别大的注意。
“很多人问我为什么花那么大力气做陀飞轮。他们说不管陀飞轮可以多大程度上帮助走时精准,也没法和石英表抗衡。”
许耀南做了三块陀飞轮,然后等了整整八年,终于北京厂的领导决定进军高端市场,陀飞轮获得了重视。2006年,他用了11个月设计出游龙戏凤表芯,当年的巴塞尔国际钟表展之后卖出了一百万人民币的价格。
尽管如此,苗厂长也承认他们还不具备和瑞士高端表分庭抗礼的实力。但他也说他们的手表有自己的特色。2006年他们开始制作珐琅表盘的手表,当时这在国内的表厂中还非常罕见。北京厂每年生产八万块机械表芯,年产高端陀飞轮表芯大概2000块。
“奢侈品表示肉,普通表是米饭。只吃肉不吃米饭可不健康。我们得把基础打牢了才行,”苗厂长说。
根据中国钟表协会的统计,中国市场上65%的手表销售额属于瑞士品牌,因此,钟表协会的张宏光也希望消费者可以更多支持国产品牌。
“如果消费者一直追逐国外奢侈品牌,我们自己的手表不会出头,”张理事长说。同时他也表示培养新一代的表芯制作师迫在眉睫。
许耀南的母校天津大学在九十年代初已经取消了计时设备制造专业。现在厂里的新员工只能用传统的学徒形式跟在师傅后面学习技术。厂里的薪资也不是很有吸引力。一些熟练的技术工人一个月可以挣到6000块,但是,大多数普通员工只能挣到2000块。
“许耀南等几位大师是我们的精神领袖,”苗厂长说。“但我很担心有没有人能接他们的班。”
张宏光说尽管中国钟表协会计划每年颁发大师证书,但是明年不知道还能不能挑出九个人。
“这些大师是艺术家,不是技术工,”他说。“我们需要重建一个系统的培训体系,尽管我也知道一百个人之中大概也只有一个人有天赋成为大师。”(记者 王恺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