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民周刊》:你觉得中国体操的训练方式怎么样?
桑兰:很残酷,怎么会不残酷呢?每天我们都练趴下了,有的队员一边练一边哭,可是我没有哭。有一次我觉得左手臂非常疼,我还是坚持在练,后来实在是练不下去了,去医院一检查,原来是骨折了。
《新民周刊》:你很快脱颖而出,进了省队、国家队,先后拿到了城运会冠军、八运会冠军。正要在世界大赛上大展身手,意外发生了。还记得受伤前现场的训练情况吗?
桑兰:当然记得,当时各参赛队员都在那里进行紧张的赛前训练,跳马只有一个器械,有很多人都想去做。比如,俄罗斯队、罗马尼亚队、美国队,很多国家的运动员都在那边,有的人还插队,都想多活动一点,比赛时有好的发挥,我也是在想,快一点,快一点去做这个动作,这样能把时间给节约下来。当时做的那个动作难度还可以,但是对于我来说完成那个动作太熟练、太有把握了。因为跳马向来都是我的最强项,我太能确定自己能够做成什么样。
《新民周刊》:可是意外还是突然发生了。
桑兰:很多人都在说我失手了,是自己动作失误了,其实真实情况不是那样的。当时,我跑得相当快,踩板后突然间发现有一个人,就在这个鞍马下面的垫子旁,他要撤走垫子。当时我还记得,身体已经在空中,我们教练还在说,别犹豫,翻过去……当时,我是又想完成这个动作,又有很大顾虑,你想想在空中就是那么一刹那时间,在我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重重地头朝下摔下来了。
《新民周刊》:当时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
桑兰:摔下去的一瞬间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就感觉颈椎特别疼,从来没有那么疼过。而且还喘不上气,有点窒息的感觉。但是我第一句话说的不是疼,而是跟我们教练说都是那个人撤垫子。都是他,都是他。当时我哭了,其实不是疼哭的而是气哭的。直到现在我更加确信,如果不是他的突然出现,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新民周刊》:那个时候你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有生命危险,也没有想到自己以后终生与轮椅相伴?
桑兰:是的。当时根本没有想到那些,不过也想到了伤得可能很严重,因为我自己觉得喘不上气,所以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记得在受伤前,我还跟教练说,特别珍惜那次机会,因为那一次我如果进前三的话,参加第二年的天津世锦赛的希望非常大,而且一旦参加我拿世界冠军的可能性也非常大。所以当急救人员把我推上救护车的时候,我曾执意要继续比赛,不就是一个动作嘛,我拼了,等比赛结束再去治疗。但是那一刻我们教练哭了,搂着我的头,哽咽着说‘桑兰乖’。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感觉到自己可能伤得非常严重。
《新民周刊》:每次回想起这些,心情是不是非常沉重?
桑兰:的确是这样的,我很不甘心。如果那届运动会组织有序的话,就不会出现撤垫子的事情,因此也就不可能发生这个悲剧。所以在我逐渐长大、思想成熟后,决定要打这个官司,为自己的终身伤残讨回一个公道。
《新民周刊》:有人曾把你比作是“21世纪的张海迪”。作为残疾人,张海迪当年有过轻生自杀的念头。你是否也经历过类似的内心挣扎呢?
桑兰:不,我没有产生过自杀的念头。自杀是需要勇气的,在我看来,如果有勇气自杀的话,还不如有勇气面对生命的不幸、生存的艰难。生命是宝贵的,我不怕受伤,但我惧怕死亡,所以无论怎么样,我都要勇敢地活下去。记得当年在病房里醒来时,当我睁开眼睛,看到周围的环境,房间、人、鲜花等所有的事物,听到人们说话的声音,我什么都看到了,也听到了,我告诉自己我还在这地球上,那一刻,我觉得我要活下去。我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但是我知道一点,就是我要面对现实。我知道会很苦,但是我不得不去面对。我就是这样想,也是这样一直鼓励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