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一幢高楼矗立在那神秘的绿荫环抱的大花园里,罕有的高度俯瞰一切,那沁人心脾的绿,映在每一个过往行人的眼眸中,令人神往。八岁的我,摇曳着鲜红的裙摆,倚靠着栅栏与之合影,笑容如饴。十五年后的我,恋恋不舍地合上了大学书本,翻开孩童时代泛黄的记忆相片,那曾经犹如在童话中的白色城堡逐渐地清晰起来……
早春三月的阳光无比清澈,撒着淡淡的金黄,落入眼帘的花园饭店,是轻轻弥漫开来的优雅与大气,隐隐流溢出岁月蹉跎的沧桑。前辈问我:你懂酒店业吗?我茫然,我没有工作经验,我没有日语基础,我仅仅是一个随着求职的潮水,被冲刷而下,怀抱着小小希冀和梦想的女孩,勇敢和自信却似乎从指缝中缓缓地流走,这里,会有属于我的位置吗?实习日的第一个清晨,远远地见到一个人西装革履,神采奕奕地向下榻的客人行礼。前辈告诉我,这是我们的总经理,每日清晨的礼仪,终年不变。我的心,霎时明亮起来,让酒店十几年站立着的,是那凝聚人心的精神!总经理挺拔笔直的身躯犹如一个标杆,号召着每一个花园人,把客人放在一个高度,做最谦卑的服务者,我觉得,我紧紧抓住了酒店精神的精髓。
商务中心是我人生的第一个工作岗位,这时,我见到了尼瓦先生。一名典型的日本大叔,不高的身材,圆圆的脸颊配上板寸头,显得格外有精神。那一年,我挂着实习生名卡,站在前辈身后,第一次和他打交道,我就遭遇了痛斥。尼瓦先生的英语其实很棒,但是,当我请求他用英语交流时,总被他毫不留情地拒绝,取而代之是马不停蹄的日语轰炸。尼瓦先生很严格,需要的时间和方式,比初来商务中心的我更了解,要是没跟上他的思路,那一连串的高音教训是免不了的。我不能有一丝丝的懈怠,我必须快速掌握语言快速熟悉业务,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渴望,好像,下一次尼瓦先生的到来就是世界末日。几个月后的一个夏日,当尼瓦先生像往常一样粗重地蹦出日语句子时,我小心翼翼地使用敬语,努力地说清每一个词,回应了他。他愣在那里,注意到我换上了正式的名牌,咧开嘴笑起来。这个我无数次认为粗鲁苛刻,甚至还有些坏脾气的日本大叔,我讶异着,此刻,从他上扬的嘴角里,流露出的却是深藏的关怀。。。尼瓦先生为新人们设置的那道坎,我,终于奋力地跃过去了,扎片曾经深深憧憬的花园里。
此后,每次尼瓦先生的到来,就好像老朋友一般亲切。安顿好行李后,他便会来到商务中心为手机充值。原先他只有一个手机,在我提出,异地漫游话费比较贵后,他眨了眨眼睛,随后一天,他就拿了个新诺基亚进来了,咧开嘴笑起来:“尼瓦的新手机漂亮不?”后来,他再也不用大把大把充手机费了。订酒店,尼瓦先生的要求很多,无烟房,有浴缸,远离电梯,他一个人入住却要双床房,另一个床要安置他公司生产的玩具,不用他开口,这些都会出现在预订酒店的备注条款里。订机票,尼瓦先生的护照号码就像是自己的生日一样熟悉。有一次,看着记录本上的航班出发时间,心想着他早离店了吧。忽然,门外探进一个脑袋,是尼瓦先生!他对着我一招手,“尼瓦走了哦!”我连展开笑容的时间都想省去,在惊讶、着急、一连串的催促声中,他轰隆隆地拉着行李箱走远了。看着他的背影,这个无比简短的告别,却把丝丝感动留在了心里。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悄悄流走,往常每个月都会来光顾的尼瓦先生,已经一年没有看见那熟悉的笑脸了。只是,这份想念还没有时间去回味,那一年的晚春,汶川十级强震的消息震惊了世界。在全国的哀乐中,我见到了尼瓦先生。他的头发白了很多,为了照顾病重的妻子而承担的操劳,无情地刻在他的脸上。他强打起精神笑了下,把额头上的皱纹舒展开了,“尼瓦很好哟!”他约了中国客人在会议室入座,按惯例我正准备上茶,尼瓦先生却示意我稍等。他缓缓站起来说,“让我们为汶川地震中逝去的人们默哀三分钟。”他的话很有力,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哀思充斥在每个人的心里。默哀过后,他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交给了对面就座的中国客人,“替我捐给那些孩子吧。”
临行前,望着酒店门口绽放的樱花树,尼瓦先生笑得很温柔。说起自己的妻子和三个女儿,脸上挂满幸福。商务中心的每个女孩他都记得很清楚,细数着我们的模样。他调侃地说:“每个女孩儿都像一朵花儿,刚见还是花苗儿,一下子,便开得这么有活力了。”随即又换上坚定的表情,“悲伤是暂时的,大家一起齐心协力,什么都能克服的,加油哦!”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尼瓦先生,听说他收缩了在中国的产业,方便陪伴病重的妻子。
在商务中心的第五个春天了,我,记得初见总经理的身影,记得前辈们的指导,记得每一个客人对我的微笑和感谢,记得尼瓦先生的最后的鼓励。大家在一起,所凝聚的酒店精神,共同的努力,让花园的香韵,源远流长。尼瓦先生,您好吗?今年的樱花开得特别灿烂哟,起初还是花骨朵,一转身,每一朵都用尽全部生命绽放开来,无声无息,但是在春风吹过的一霎那,整个世界,都是花的海洋了。相信所有人,都会为这春风里的落樱满怀,园满春晖所震撼吧。
花园饭店(上海)
商务中心
王隽爔
2011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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