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日报网站环球在线消息:2008年3月21日,布置在国家大剧院内的“紫禁城城楼”上,冷若冰霜的公主图兰朵再次和她的求婚者们玩起了“残酷游戏”。和此前所有的演出版本不同的是,在女仆柳儿为保护卡拉夫王子殉情自尽后,图兰朵既没有唐突地爱上卡拉夫,也没有因羞愧难当而自杀,而是满怀深情地高唱了一曲专属于她自己的咏叹调《第一滴眼泪》,强烈的爱化解了内心的仇恨。现场观众被深深打动和吸引,全场鸦雀无声。紧接着,钟鼓齐鸣,熟悉的《茉莉花》旋律再次响起……
近一年的等待和努力,终于在这一天看到了结果。藏身于观众席中,郝维亚面带微笑地看着辉煌的舞台。听着耳边响起的掌声,他第一次感到身为一个作曲家的幸福。
续写《图兰朵》,我行吗?
登上中国歌剧的最高舞台,回望自己与歌剧结缘的经历,郝维亚说,虽然之前自己也写过一些歌剧作品,但并没有真正触摸到歌剧的灵魂。直到一年多以前,当他以国家访问学者的身份出访歌剧的故乡——意大利,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贴近歌剧时,才真正喜欢上了。而命运,恰好在那个时候给了他一次与歌剧进一步“亲密接触”的机会。
2007年6月的一个清晨,罗马当地时间6点,郝维亚租住的那间小屋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喂,你好,我是国家大剧院的艺术总监陈佐湟。”刚刚还因为美梦被吵醒而烦躁不安的郝维亚“腾”地清醒过来,电话那头,陈佐湟语气平静地说,在普契尼诞辰150周年的时候,国家大剧院想把图兰朵这位美丽的中国公主“请回家”,并有意让郝维亚负责这次“回娘家”之行的关键环节——给“她”一个结局。“我行吗?”挂掉电话,郝维亚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点燃一支烟。
三幕歌剧《图兰朵》是近代歌剧大师普契尼的封笔之作,1924年,身患喉癌的普契尼还没来得及给它设定一个结局,便永远离开了人世。此后不久,时任都灵音乐学院院长的意大利作曲家阿尔法诺受普契尼家人的委托进行了续写,却因为无法看到普契尼的总谱,几乎是“蒙着”创作,虽然有不少人对此感到遗憾,但他的续写大致符合普契尼的风格,并使《图兰朵》能至今常演不衰。阿尔法诺无疑是有功的。2002年,另一位意大利作曲家、先锋音乐人贝里奥又对作品进行了颠覆性的解读,他取消了原著中的许多台词,转而用纯音乐去表达情节,用歌剧演员的演唱去表演,这在相当程度上颠覆了阿尔法诺的版本,音乐界认为“作曲不错,但与普契尼无关”。
尽管郝维亚清楚地看到了前两个版本的不足之处,但续写工作对他是一个完全新鲜的命题:“我从没想过,如果自己成为全世界第三位《图兰朵》的续写者,该从哪里入手?”续写《图兰朵》无疑会让郝维亚载入世界音乐史册,但他深知,如果仅仅冲着名头而去,在音乐上毫无作为,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于是,郝维亚将普契尼所有的作品全部翻了出来,又将《图兰多》的前两个续写版本对照着分析,3周后,郝维亚提笔给大剧院写去一封长信:《续写〈图兰朵〉的可行性报告》。至今,他对自己在信中所阐述的观念仍记得清清楚楚:“这是一部以‘图兰朵’命名的歌剧,但她却是剧中唯一没有自己专属咏叹调的主角,而且,在此前的续写版本中,这个‘冷血’公主在被王子亲吻后,立刻就变得温婉、柔情,并深深地爱上了他,这个转变实在太突然。所以,这将是我此次续写的重点,我要将最美妙的旋律留给图兰朵,也希望能借咏叹调表现她内心的变化。”
信中的另一个重点,是所有人都关心的“中国元素”的问题。最初,郝维亚也一直考虑,该如何在续写中体现中国特色?最后他认定:“这是一个发生在东方的故事,而我又是中国人,所以中国元素只会多,不会少,我们要做的,反而应该是防止中国元素的‘泛滥’。毕竟,歌剧是西方艺术,这个版本首先应该是普契尼的,然后才是国家大剧院的,我们要做的是对经典的传承,而不是颠覆。这就好比续写《红楼梦》,可以写成让宝玉出家后投奔少林,将少林武功练得出神入化,然后下山找那些仇人报仇。假如故事写成这样,也会好看,但没有人会认为这是《红楼梦》!”
很幸运,郝维亚对自己续写思路的阐述,和国家大剧院的想法不谋而合。
普契尼故居旁创作《第一滴眼泪》
“创作的大方向一旦决定,就需要进入实际操作阶段了。”在国家大剧院版歌剧《图兰朵》首演前,郝维亚坐在星巴克的小沙发上,和记者说起了这一年创作过程中的点点滴滴。他的手上,捧着一杯香醇的咖啡,因为长时间的熬夜、写作,他已经习惯了美式咖啡的陪伴,他自己说是“有点戒不掉了”。
郝维亚还记得,在和国家大剧院达成了有关续写的合作意向后,自己曾经专门问过陈佐湟,为什么选他来续写。“陈总监并没有挑明原因,但我却从他的言语中猜到可能有三点理由:我粗通一点意大利语;之前有过一些歌剧的写作经历;在国家大剧院决定做这件事的时候,我恰好又在意大利研究歌剧。”这三点原因,说起来轻描淡写,在现实中全变成了肩上沉甸甸的担子。
为了尽可能地得到意大利朋友的帮助和支持,在第一时间,郝维亚想起了曾经认识的一个人:意大利普契尼基金会总经理弗兰克。于是,在征得了国家大剧院方面的同意后,郝维亚找到了弗兰克和他的同事们。
“虽然我的意大利语不算太好,身边也没有翻译,但一番比划下来,他们还是听懂了:中国人要续写《图兰朵》!很显然,这个设想吓到他们了。”想起那些意大利人惊讶的表情,郝维亚乐了,“你想啊,如果哪天突然爆出一条新闻,一位日本作家要续写《红楼梦》,并且,他会在中间加入许多日本元素,中国人会有什么反应?”
带着猜测、怀疑以及对国家大剧院版《图兰朵》的期待,基金会方面提出,要先看看郝维亚的曲子。为了给他提供一个安静的创作环境,也为了让他能更进一步地贴近大师当年的生活,细心的意大利人专门安排郝维亚住进了一个小别墅,从小别墅的窗子看出去,正好是普契尼生活了30多年的故居。
那十几天,郝维亚一边看着窗外络绎不绝的参观人群,一边记录下脑海中迸发出的灵感,弗兰克也会一天不落地往他的小屋里跑:“维亚,写得怎么样了?”可直到临走前一天,他才听到郝维亚专门为图兰朵而做的咏叹调。让人欣慰的是,这个男人清晰地感受到这段旋律所表达的意境,连呼:“好听!太好听了!”
就这样,带着在普契尼故居旁完成的咏叹调大纲,郝维亚回到北京,在租来的两居室中,继续着自己的写作。他时常会把写好的部分传给意大利的朋友们,他们也总会给出善意的提醒:“维亚,这个词安在这里不合适。稍稍往前移一点会更好。”“维亚,这个音用四拍不好,一拍会更好些。”但是,对意大利人而言,郝维亚终归是个“外国人”,要想完全沉浸到他们的文化之中,有难度,而另一个难度,则是时间。“别说是普契尼时代了,现在让你回到童年时代,去揣摩那时的思维方式,你做得到吗?”
为了让自己最大限度地与普契尼的思维接近,郝维亚拼命地查找那个时代的资料,他甚至翻出一张难得的老照片,照片上,普契尼站在一辆老爷车旁,穿着他标志性的白色三截头皮鞋,头戴大礼帽。郝维亚说,那段时间,他老是反复做着同一个梦,梦中,自己开着那辆老爷车在意大利的街道上奔驰,吃过一顿丰盛的意大利餐后,给一群围在自己身边的意大利女人说戏……
因为全情投入,也因为前期准备比较充分,18分钟的续写内容,郝维亚前后只用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便完成了第一稿。但在此后的半年中,他又修改了多达6次。在此次首演之后,郝维亚说,他还会对全剧进行三处小的修改,为4月底在上海的演出做准备。
有生活阅历,才能看懂歌剧
郝维亚用心续写了《图兰朵》。虽然他从不否认音乐创作需要天赋,但他也说:“我没觉得我多么有天赋。”从1989年进入大学校门到1993年攻读硕士学位,在有着按成绩排学号传统的中央音乐学院,郝维亚的学号由8903(第三名)变成了9302(第二名),到了1996年,读博的时候,这个数字更是定格在了9601(第一名)。
从学校出来后,“没有太多天赋”的郝维亚写过交响乐、谱过协奏曲,而现在,他决定要把更多的心思投入到一件事情上,那就是:推广歌剧。“任何人都需要精神寄托,年轻人能靠流行音乐抒发自己的情感,但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还能去迷恋流行音乐吗?这显然不太现实!”
因为坚信歌剧的“不可或缺”,郝维亚固执地走上了歌剧的推广之路。有人劝他:“在中国,歌剧的根基那么浅,你何苦在这里做无谓的努力?”郝维亚淡淡一笑:“初到罗马的时候,我也曾很奇怪,为何在在这样一个艺术之都,年轻人一样爱听欧美流行音乐,在那里学习了一段时间才发现,歌剧中包含了太多的人生经历和思考,的确不是一个人在年轻时就能完全理解的。在法国,99%的音乐税收来自流行音乐,古典音乐的税收只占1%。音乐本来就有大众、小众之分,在这个多元化的社会中,歌剧就是小众。”
郝维亚渐渐认识到,歌剧的表达方式是悠长而耐人寻味的,和年轻人更钟爱的流行音乐相比,它“太慢”,“缺少刺激”。“两者之间的差异,就好比古典小说到第100页才出现接吻的情节,而在现代小说中,才第一页,私生子就出现了。歌剧有自己的表达方式,只是现代人忙于‘消费’歌曲,没有太多时间去品味。”而郝维亚要做的,就是教会大家如何欣赏。虽然很难,但是,他笑着安慰自己:“坐着抱怨,不如起而行之。”
从罗马回来后,朋友们发现郝维亚变了,之前只会一味埋头教书的“好好先生”变成了一位歌剧的积极推动者。他会在排练的间隙不断催促国家大剧院方面跟进DVD的制作,以便让更多没有条件亲临现场的观众也能分享这次创作的成果;他会主动找到北京电视台,希望能录制类似于《百家讲坛》的系列讲座,甚至愿意“不顾面子”,将这个讲座做得“浅一点、幽默一点、甚至‘粗俗’一点”,只为了吸引更多的人来了解歌剧艺术
就这样,1/3的时间用来教书、1/3的时间用来写作,剩下1/3用来做一些普及性的推广。郝维亚突然发现,自己的时间有点不够用了。
国家大剧院用一部《图兰朵》敲响了世界歌剧的大门,郝维亚则用自己的18分钟敲响了中国人参与歌剧创作的大门;同时,也用他的热情敲响了国内歌剧普及的大门。(来源:《环球人物》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