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日报网环球在线消息:1300年前,山西长治叫潞州,唐玄宗李隆基登基前曾经以临淄王的身份兼任潞州的地方长官。这位喜好艺术的翩然皇子把宫廷里精美的堆绢工艺带入民间:以各色丝绸锦缎为原料,拼贴成人物花鸟、奇珍异兽。绫罗绸缎已然花团锦簇,再用它们作画,那是何等光泽。上世纪60年代,政府将这种工艺定名为“堆锦”。
长治堆锦研究所所长必成并非出身于堆锦世家,在24岁前他甚至不知堆锦为何物。那个时候,他不曾想到,日后数十年的时光都和堆锦密不可分;更不曾想,这门延宕千年险些失传的艺术,会在自己的手上得以传承。
3个月掌握制作工艺
穿过一条深巷,见到一幢3层小楼,这就是山西长治堆锦研究所。必成年过花甲,但说话仍是北方汉子的高声大气:“堆锦作为一种装饰画,其独特之处就在于具有浮雕效果,被称为软体浮雕、立体国画。”
自唐代至明清,堆锦都是皇廷和富商大贾收藏的珍品,价格极其昂贵,普通百姓难得一见。山西乔家大院内至今还收藏着清代的多幅堆锦,但都已黯然蒙尘,只能依稀辨认当年浮华的轮廓。清末民初,国难迭起,晋商逐渐式微,制作堆锦的手工艺人也逐渐萧条,最后只剩下李氏一家。
1915年,艺人李模和儿子李时忠、李时庸带着他们制作的堆锦《春夏秋冬》四季条屏漂洋过海,在巴拿马万国博览会获得银奖。这是堆锦第一次在国际舞台抛头露面,其独特的造型、精湛的工艺引来世人惊叹。
回忆这些往事,必成颇为感慨。 然而,他真正开始和李家后人学习堆锦却是50多年后的事情了。踏上这条道路,又是因缘际会中的一次巧合。
1953年,李家后人响应国家公私合营的号召,在长治市油漆裱糊生产合作社组成堆锦小组,把家传的工艺扩大为小规模生产,制作的堆锦作品作为国礼馈赠给朝鲜和前苏联。1964年堆锦小组增至150余人,其后的一年中,仅仅出口美国、英国的堆锦作品就达到3万幅。1966年“文革”开始后,破四旧的革命小将几番打砸,堆锦图纸失落,样品被毁,老艺人李时忠病逝,李家所剩的唯一传人李时杰也被批斗。
此时,必成是一位因画毛主席像而在当地小有名气的青年,和许多长治百姓一样,他从没听说过堆锦这种东西。1968年,长治市工艺美术厂将必成招进厂,让他学习用堆锦制作毛主席像,李家的传人李时杰也被重新请到工厂。无论是刻意保护民间文化,还是因为当时的需要,这一举措使得堆锦在“文革”期间罕见地生存下来。
“那时堆锦的制作工艺并不复杂,我们做毛主席像,也只是做出人物的轮廓,面部五官都是画上去的,立体感并不强。”在必成印象里,他完全掌握堆锦制作,不过用了3个多月的时间,“并不是什么难事”。
“十分之一的毛主席像都是我画的”
必成办公桌的正对面,挂着一幅《毛主席去安源》的堆锦。画面上的毛泽东意气风发,面部的表情、衣服的流线自然天成。我们的采访就在这幅堆锦下一直持续到午夜。
高中毕业前后,有了一定油画功底的必成开始画毛主席像,一些单位、许多造反派纷纷找他要画。“当时全市至少十分之一的毛主席像都是我画的。”1966年11月25日,在天安门西侧的第一观礼台上,必成还赶上了毛主席最后一次接见红卫兵。“因为我父亲是全国劳模,我得到了一张观礼台的票。”叙述这段往事,必成面孔涨红,“毛主席出来时,我什么也顾不上了,就知道喊‘毛主席万岁!’”必成所站的西侧观礼台占据地利,从他的角度看城楼上的毛泽东,面部表情清晰可见。“毛主席在城楼上大约呆了30分钟,他冲我们招了招手,我激动得忘乎所以了,只会不停地喊。因为从来没想到会有这一天,这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40多年过去了,天安门前的这一幕仍清晰如昨天。
像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大多数人一样,必成对毛主席有一片虔诚之心。这种特殊的情感,也成了必成制作毛主席堆锦像的精神源泉。
“‘文革’期间,厂里用压模成型进行毛主席像的批量生产,但工艺比较粗糙。后来,我一直想把毛主席各个时期的像做成系列,由于工艺没有新的突破,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动手。直到2005年,我在人物面部制作上做了改进,眼窝凹下去了,鼻梁凸起来了,眉毛也是用丝线一根根粘上去的,立体感更强,也更加逼真。我这才开始实施毛主席系列肖像的计划。”说到高兴处,必成走出办公室,到制作间拿来了已经做好的两幅毛主席堆锦像,“2008年,我准备办一个毛主席堆锦像展。”
就从52岁开始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一幅堆锦的出口价格大约400元人民币。而一个资历较高的工人,月工资不过30元,就差不多能维持三口之家的生计。因为堆锦一直都是国家的特需品,在市场上几乎见不到。“文革”时期,必成等人制作的毛主席堆锦像大受欢迎,每个月都脱销,那时主要的购买者也是公家单位。
没想到,“文革”结束后,堆锦停产了。工艺美术厂改行生产电池,必成的身份也变成了长治市二轻局技术科科长。1990年,制作堆锦的李氏家族最后一位传人李时杰去世,流传千年的大唐绝艺面临失传。
为此,必成忧心不已。1997年,中国政府颁布了保护民间传统工艺的相关条例,机会来了!于是他四处募集资金,组建了长治堆锦研究所。作为一家民间机构,研究所没有固定的资金来源,必成和其他3位同事四处兼职,靠其他收入维护研究所的运转。艰难的时候,必成也免不了心灰意冷。
“那些年我注意到,由于国家宗教政策放宽,佛教文化逐渐复苏,但佛教人物是堆锦从来没有表现过的,我就翻阅了大量的佛教书籍。偶然看到东晋时期的高僧法显是我们长治市襄垣县人,62岁时到西天取经,比唐玄奘还早500年。他到过尼泊尔、印度、斯里兰卡,写了《西行游记》。最终,76岁的法显被江西庐山东林寺高僧慧远住持接到了建康道场寺,在那里翻译经书。”必成一口山西腔,用力地吐出了一句话,“人家62岁才去取经,我当时不过52岁,有啥坚持不下去的。”
从此必成开始把佛教题材引入堆锦。“那个时候我可没想到,这竟然开创了一条新路。”
2001年,必成到北京广化寺观摩该寺收藏的两幅清朝年间的堆锦。交谈中,方丈怡学法师得知必成制作堆锦遇到困难,便先后资助必成30万元。这笔资金,使必成有实力改进堆锦的制作工艺,一方面使画面更具立体感,一方面着手解决堆锦的防腐防蛀。“因为以前都是用浆糊把绸缎粘在一起,很容易引起虫蛀,我们能看到的历史作品顶多两三百年,很难保存下来。我通过化工专家的帮助,研制出一种防腐的粘合剂,现在哪怕保存500年、1000年都问题不大。”
堆锦在佛教界名声日盛。2004年,十一世班禅到山西,长治市委、市政府就把必成制作的《观音·文殊·金刚手》赠给班禅;同年,长治市把必成的堆锦作品《关公》、《妈祖》赠送澳门政府;很多宗教人士在北京广化寺看到必成制作的《西方极乐世界图》后,纷纷找他制作佛教堆锦;佛教圣地五台山供有他250多幅作品……
午夜时分,必成依然谈兴不减。“现在大部分堆锦作品我都不卖,制好以后放进博物馆。首先要把这个艺术保存下来,通过各种展览扩大它的影响力。”
40多年,必成从一个毛头小伙变成花甲老人,为了一个民族工艺的延续,他奉献出了所有的年华。“这是我的幸运啊,能看到堆锦重焕光彩的希望。”
透过一幅幅堆锦,我们似乎看到了那个远去的盛唐背影,也触摸到丝绸古国的余温。那个华美得让世界仰视的梦想,在必成手中,刚刚打开了一个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