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突破
在全国的房改陷入困境时,1991年,上海建立的住房公积金制度,为解决房改中的资金难题,提供了一条可行的出路。
1985年研究生毕业分配到上海计委研究所后,戴晓波的第一个课题,就是研究住房制度改革,6年后,他是《上海住房改革方案》的方案组组长、执笔者。
此时,“提租售房”的改革正在全国各地试点,提租派和售房派的争论之声此起彼伏。在这个圈子里兜兜转转了几年后,戴晓波意识到,必须寻找到第三条道路。
1990年的上海,春寒料峭,刚刚过了春节,时任上海市市长的朱镕基就带着几个人到了新加坡等地,他此行的目的,是为上海的住房改革寻到一条破题之道。此前,他刚刚接受了人大代表的质询,“为什么你当了市长,上海的住宅竣工面积少了100万平方米?”
“朱镕基回来后说,上海的住房制度改革,他一直放在心上,核心问题就是资金问题。新加坡的公积金制度,可以借鉴。”戴晓波说。
1991年5月,作为5个重要内容之一,公积金制度被写入上海的住房改革方案。根据这个方案,上海市要为职工建立“住房基金”,钱由职工和企业共同负担,数额为职工工资总额的5%,这些钱,由公积金中心统一管理,用于向企业建房和个人购房发放贷款。
建设银行上海分行,承担了上海全市公积金账户的设立工作。房地产信贷部主任顾浩钟说,账户设立工作启动仅仅两个月,建行就为全市40多万个职工开设了账户,到1995年底,已经归集资金77.18亿元。
1992年5月8日,上海普通职工杨希鸿,出现在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里。穿着灰色毛衣,烫着卷发的杨希鸿,在一份油印的、略显粗糙的借款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成为全上海,乃至全国首批通过公积金贷款买房的个人。
杨希鸿至今仍保存着这份编号为001号的借款合同书。合同书上写明,杨希鸿向住房公积金中心贷了8万元分期偿还的贷款。这8万元,帮助杨希鸿圆了多年的住房梦。
很多朋友来向杨希鸿祝贺,“恭喜你啊,有了自己的不动产了。”杨希鸿说,这个祝贺,“比我自己理解的还要深”。
由成思危牵头的全国住房改革研究小组的调查数字,证明了公积金对提高公民购房能力确有作用。在被调查者中,1980年到1990年间,购买公房的居民只有8.6%;1994年到1997年推广公积金的阶段,有一半以上的人购置了公房。
1998年的转身
著名房地产商王石在他的回忆录《光荣与梦想》一书里,记录了1997年11月,他和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朱镕基的一次有趣谈话。
1997年,朱镕基到深圳调研,万科董事长王石受邀向他汇报工作。
王石对朱镕基说,“我不认为2到3年内,住宅行业能成为国民经济的支柱产业。”
王石说这句话的背景,是当时正在爆发的东南亚金融危机和中国启动内需的经济政策,学术界很多专家认为,在钢铁和汽车均不可行的情况下,应该把住宅当作启动内需的支柱产业来发展。王石并不赞同这种观点,他的一个重要理由是,虽然中国的房改已经进行了近20年,但房地产市场并不完善,住宅中商品房的比例仅占30%多,60%以上是各级政府的福利房,这会成为房地产业发展的一个障碍。
片刻沉默后,朱镕基反问,“如果取消福利房分配制度,房地产行业能成为支柱产业吗?”
不到一年,朱镕基的假设,变成了事实。
为刺激内需,推动住房制度改革,1998年7月,国务院下发《关于进一步深化城镇住房制度改革加快住房建设的通知》,在这份中国房改的标志性文件中,明确提出要停止住房实物分配。在中国沿袭了约40年的福利分房制度寿终正寝,中国房改向着市场化的方向迈进。
一纸文件,结束了很多人福利分房的指望。
当时正在《南方都市报》做摄影记者的何龙盛,觉得很失落,“我三年前刚到报社的时候,有人曾指着报社旁边的一个水沟说,三年后,这里就是你们的房子。当时很高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买房子。”
更多的人在赶着搭福利分房的末班车。听说国家要取消福利分房,很多单位开始突击建房分房。调查显示,1998年是城镇居民购买公房比例最高的一年,近一半的居民因为担心以后会买不到房改房而急于购进,二季度,突击购房使中国的房地产市场异常火爆。
直到2000年2月,时任建设部部长的俞正声,终于在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宣布,住房实物分配在全国已经停止。
20年的积累探索后,中国的住房改革,终于在制度层面完成了彻底的转身。
转身以后
原深圳市房管局副局长、78岁的骆锦星知道,如今,在热闹的深圳,已经很少有人像他一样了解这座城市每栋房子背后的故事。
比如被一栋栋高楼淹没的罗湖丽苑小区,要不是小区门口明黄色外墙上的“深圳物业管理第一村”的牌匾,人们几乎已经忘记,这个水泥外墙、最高楼层不过7层、如今居住者主要是深圳中低收入者和老年人的普通小区,曾创造了中国首个商品房楼盘的历史。
当深圳的房价已经成为全国的排头兵时,“商品房”早已是人们司空见惯的名词。统计数字显示,仅在1999年,商品房的市场占有率就达到了85%,商品房从面向少数群体的奢侈消费转向普通人的大众消费。
然而,在告别了拥挤的居住记忆后,普通中国人又迎来了高房价的痛苦。
北京市民老孙一家三口,住在北五环外一套面积不到57平方米的房子中,房子没有客厅,老孙和老伴的卧室充当了客厅,30岁的儿子住在10平方米的小间。为了这套房子,老孙花光了大半辈子的积蓄。如今,儿子结婚住房又让他开始发愁,他留意着周边房子的价格,眼看着房价往上涨,“我们隔壁小区的房子,2005年卖4300元一平方米,现在涨到一万三了!”说到一路高涨的房价,老孙直咂舌。
虽然政府调控房价的政策不停出台,房价依旧像脱缰的野马,飞速上涨,中国的住房制度改革,需要在新的节点上寻找思路的突破。
2007年,是中国房改编年史上又一个关键年份。
11月,国务院总理温家宝来到新加坡,他此行的目的,是向新加坡的住房制度取经。
在新加坡国立大学发表演讲后回答提问时,温家宝说,改革开放近30年来,中国居民的住房条件有了很大改善,人均住房面积超过了20平方米,但是分布不均,特别是近些年来房价上涨较快,人们有很大的意见。
同样在这个场合,温家宝透露了中国新的房改思路。
温家宝说,在住房上,政府的职责最重要的是要搞好保障住房,让那些买不起房或者进城打工的农民工能够租得起房、住得上房。而高档住房,则主要靠市场调节。
此后,一系列构建中国保障性住房体系的文件相继出台。仅在北京,十一五期间,就将建设3000万平方米的保障性住房。目前,已经至少有万余人获得了购买保障性住房的资格,他们将以低于市场价千余元的价格,买到属于自己的房子。
生活方式的变迁
生活,就像《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里那棵发人深思的树,幸福和不幸,都因为一套房子。
30年曲折前行的中国住房改革,留给人们一个不敢想象的居住空间和生活方式的变迁。
如今,在中国,房子已经不再只是一个遮风避雨的场所,还是一种生活方式。
当初,在上海拥挤的弄堂里,透过薄薄的隔板,杨希鸿小声说的话,也能被邻居听到,房子是公家的,即使邻居干扰了自己的生活,她也不好意思开口说“不”。如今,在自己200多平方米的大房子里,她可以自由安排个人的生活。她的女儿还参加了小区的业委会,年轻人经常通过互联网上的社区论坛,组织周末郊游,号召公益活动,针对房屋质量、小区管理的问题,联合起来维护自己的权益,要求民主管理。
这些变化,快得让杨希鸿难以想象。
(来源:京华时报 刘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