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日报网环球在线消息:今天已很难从北京中关村电脑销售商栗洋身上找到多少“土味儿”。1991年淮河特大洪灾后,这个青年农民捆起一床旧棉被,离开了当地人称作沿淮“老灾窝”的安徽霍邱县冯井镇,闯到中关村打工。他做过搬运工、泥瓦匠,最后搞起了电脑处理器CPU的经销。经过多年“夜里睡冷地板、白天做小老板”的磨砺,他拥有了数百万元家产。
在栗洋的示范下,偏僻的冯井镇已有1100多个农民到中关村做起营销生意,撑起了中关村CPU市场的半壁江山。
社会学家、安徽省社科院的王开玉说,30年改革开放,中国农民从业方式由“只能种地”发展到多样化就业,创业范围由“出不了村”延伸到五湖四海,生活方式由单调的“铁板一块”变成了多姿多彩。这得益于三次规模宏大的农村人口社会流动:
第一次是农民突破产业束缚、离土不离乡地发展乡镇企业。第二次是农民突破地域限制、离土又离乡地进城务工经商。第三次是立足于城乡之间发展现代农业、发展农村市场经济。这三次“大突围”有4亿多农民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传统方式“破茧”而出,成为企业家、乡村工人、农民工、经纪人等“新型农民”,推动了中国工业化、城镇化的历史进程。
乡镇企业“异军突起”,开启了世界历史上规模空前的工业化过程,从“泥腿子”中催生出大批纵横全球市场的“农民企业家”和亿万“农民蓝领”,既发展了经济也使工业文明在原野扎根发芽
吴仁宝,江苏江阴市华西村农民。在“以粮为纲”的上世纪七十年代,他痛切意识到,单靠搞传统种植业只能勉强维持温饱和简单再生产,要真正富起来,非发展工业不可。于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率领村民搞起了一家小五金厂。他们在工厂四周垒起高高的围墙,挂上厚厚的窗帘。小五金厂在“隐姓埋名”中搞了10年。
华西村的“地下实践”虽然让他们提前掘到了“第一桶金”,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作出把党和国家工作中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实行改革开放的历史性决策。小五金厂的窗帘终于拉开了,围墙推倒了,村级经济活力迸发。如今的华西村,全村工业年销售收入突破450亿元,令世界刮目相看。
乡镇企业的兴起,是继“大包干”后中国农民首创精神再次焕发出的夺目光彩,也是农民对延续数千年“以地谋生”方式的突围之始。改革开放总设计师邓小平曾对乡镇企业给予高度评价:“农村改革中,我们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最大的收获,就是乡镇企业发展起来了。”
乡镇企业崛起,深刻改变了农村经济单纯依赖农业的格局。它的增加值从1978年的209亿元增加到2007年的6.8万亿元,增长了324倍,占国内生产总值比重从5.77%增加到28.52%。乡镇企业集体资产占整个农村集体资产的80%,壮大了社会主义集体经济,增强了国力。到去年底,乡镇企业支付职工工资达1.37万亿元,农民人均收入中的35%来源于此。
家庭承包责任制推行后不久,国外有位观察家曾预言:“大包干”使中国农村生产力获得大解放,等于叫醒了一只“睡虎”;但即将迎来另一只“饿虎”--中国解决不了庞大的农村剩余劳动力就业难题。令这位外国观察家想不到的是,中国农民用另一个伟大的创造驱逐了这只“饿虎”。乡镇企业的崛起,革命性地开创了农民就地、就近就业的新路子。到2007年,乡镇企业从业人员超过1.5亿人,占农村劳动力总数大约三成。
徜徉于安徽无为县高沟镇街道,很难再把这里与传统乡村划上等号。机器轰鸣的全国最大的特种电缆产业集群,已将4万多农民“裂变”成多个新群体:400多个企业家、4000多个销售商,近2万乡村工人、大量服务业商户……该镇领导说,昔日一个身份的“平面农村”正在变成不同阶层共同发展的“立体农村”;昔日单一种地的从业方式正在变成五彩斑斓的就业方式。
亿万农民靠乡镇企业的哺育,成为“新乡村工人”“准市民”。在中国农村广袤原野上,已有的4万个乡镇工业小区、5万个小城镇,多数是乡镇企业催生出来的。
在河北永年县杜刘固村,农民杜庆申通过半辈子的摸爬滚打,将他的钢铁公司壮大后,先后投资6500多万元在村里建起花园式学校、文化中心、健身所、医院、敬老院等公益设施,辐射周边数万人。村民们说:“一个企业把几万人带入了文明的门槛”。散布田野的乡镇企业也像一个个工业文明、城市文明的“孵化器”,正在潜移默化地提升农民的素质。
农村问题专家刘奇说,除了诸多的“硬贡献”外,乡镇企业的“软贡献”不可小视。一方面,它造就了像吴仁宝、鲁冠球这样的“农民传奇”,唤醒和活跃了农村的创业氛围;另一方面它造就了千千万万懂技能、有市场意识的“农民蓝领”。在这“两个造就”中,工业文明注入了农村,狭隘封闭的小农观念和意识正在被打破,科学文化、技术技能和经营管理水平提升,造就了一代新型农民。
面对乡镇企业在现阶段的新困惑,亿万农民也正用自己智慧破解难题:大搞技术升级克服对资源粗放型消耗;大力推进清洁化生产以治理对环境的污染;进行产权制度改革以增强竞争力,159万家乡村集体企业中95%实行了各种形式的产权制度改革……
农民工向城市的“突围”,是一次混合着成功与辛酸、喜悦和泪水的世界上最大规模人口迁移。它给城市化注入了强大的活力,也以特殊的方式反哺着农村
以输出“无为保姆”闻名遐迩的安徽无为县,当地人对“保姆”两个字的认识经历了革命性的变化。
姚沟镇农民王爱华说,以前进城做保姆,自个儿都脸红。背后也有人指指戳戳。如今我们拿它当一个好职业来看,在北京抢手得很呢。县里、乡里还搞了“保姆礼仪培训”“烹饪技术培训”,要把这个“劳务名牌”叫得更响!
如今,整个社会对“农民工”问题的认识在深化。在广东东莞市,600万农民工支撑着城市的工业体系,市民们亲切地称农民工为“新莞人”。“没有改革开放就没有农民工,没有农民工就没有东莞的今天”,已成为这座城市的共识。
安徽省政府参事何开荫认为,容量庞大的“农民工经济”,是中国农民的又一伟大创造。家庭联产承包制推行后,农村生产力得到极大解放,农村再也容纳不了巨大就业,加上阶段性增收难,亿万农民在生存与发展双重压力下进城务工,是对城乡二元分割的一次“大突围”!
正如乡镇企业崛起对应了中国快速工业化过程一样,农民工对应了中国快速城市化的过程。今天,农民工已经成为城市流动的“血液”。但他们今天得到的应有尊重,却经历了令人感慨的一波三折。
1984年,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通讯》首次出现“农民工”一词。上世纪80年代后期,沿海地区经济快速发展,对劳动力提出旺盛需求,农民工进城出现“第一个潮头”。1992年后,中国经济发展进入了新一轮增长期,大量跨地区流动就业的农民工春节返乡形成壮观的“民工潮”,更令国人印象深刻。
“突围”总是伴随着阵痛!正如栗洋的感受一样:我刚进城时,最受不了的,就是时时要“挨白眼”。生活环境差、权益得不到保障、遭受就业歧视甚至拿不到应得的工资……一系列问题曾深深困扰亿万农民工。
进入新世纪,特别是党的十六大以来,国家为了统筹城乡发展,解决农民增收难的问题,对农民外出务工采取了积极引导政策。2003年和2004年国务院办公厅两次发出通知,要求各级政府切实改善农民进城就业环境、做好管理和服务工作。
2006年,《国务院关于解决农民工问题的若干意见》出台,对保障广大农民工的合法权益,进一步改善农民工的就业环境,引导农村富余劳动力合理有序转移,推动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和中国特色的工业化、城镇化、现代化健康发展,具有重大的意义。
各地保护农民工权益的政策陆续出台,从农村“突围”而出的农民在城市“腰杆儿”逐渐挺直了,更多的劳动力流进城市。
农民工“突围”,在城市创造了什么?王开玉说,农民工冲破二元分割传统体制,为城市二、三产业发展提供了源源不断的低成本劳动力,为中国成为“世界工厂”立下首功。据第五次人口普查资料,农民工在第二产业从业人员中占58%,在第三产业从业人员中占52%;在加工制造业从业人员中占68%,在建筑业从业人员中占80%。农民工不仅成了产业工人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且每年数百万人成为“新市民”。
农民工“突围”,为农村带来了什么?专家估计农民工群体每年带回农村的现金不低于3000亿元,成为发展农业、改善生活的“资金干渠”。
在无为县,何帮喜成了响当当的名字,他被看成一个崭新农民工群体的标志人物。20年前怀揣120元出外谋生的“小木匠”,外出务工挣票子、长见识,如今回乡创办了世界上最大的保龄球道板厂。如今,农民工已分化为不同群体:一部分在城乡间流动,亦工亦农;一部分定居城市,成为新市民;何帮喜代表的返乡创业“凤还巢”群体,日渐受到各地的重视和扶持。去年无为县引进资金中,70%是农民工回乡投资的。到2007年底,农民工回乡创业人员累计达到500万人,累计安排3000万人就业。
在安徽霍邱、金寨等县,记者与大量农民工座谈。他们说出了“三大渴望”:一是建立城乡统一、没有歧视的用工市场。完善农民工的权益保障。二是降低农民工入城定居的门槛。三是解决农民工在乡村的“遗留问题”,如加快土地流转、闲置房产的流转等。
党的十七届三中全会公报指出:“必须统筹城乡经济社会发展,始终把着力构建新型工农、城乡关系作为加快推进现代化的重大战略”。在此之前,城乡统筹发展战略已在成都、重庆等地进入了试验层面。打破城乡、地区就业壁垒,建立跨地区、跨城乡统一的劳动力市场,实行城乡劳动者平等的就业制度,不再是遥远的梦。
农村市场经济的澎湃浪潮催生出大批的“新型农民”:雨后春笋般的农民经纪人、在局部地区呈“井喷”的合作组织,他们从传统的生产方式中“突围”而出
盛产葡萄的安徽萧县,农民卖葡萄多是“提篮小卖”。县里引导成立了葡萄协会等300多个农民合作组织,葡萄协会会长吴光明说:“我们有严格的章程、严密的运行机制,并代表农户与客户谈判。”
在人均GDP接近5000美元、城乡收入“剪刀差”较小的江苏省,农村专业合作组织出现了“惊人一跃”:近4年中全省专业合作经济组织达到8310家,带动农户411万户,占全省总户数的27.5%,4年提升了17个百分点。
曾有专家预言:“21世纪的中国农村,将是合作经济组织大放异彩的世纪”。这一预言正在化为生动的实践。农村各类专业合作组织风起云涌,农民经济活动的组织化程度快速提高,农村生产力在合作组织中得到提升。
据农业部统计,目前全国农民专业合作组织已超过15万个。2006年加入农民专业合作组织的农户成员3480多万,约占全国农户总数的13.8%,比2002年提高了11个百分点。
刘奇说,合作组织的勃兴,是农民顺应市场经济规律,对传统生产方式的一次突围。它和乡镇企业、农民工经济一样,是一次伟大的“集体创造”。
合作组织不光销售产品,其触角也伸向土地、资金等要素资源的整合。安徽肥西县木兰村成立“土地流转经营专业合作社”,以农民自愿入社为前提,将占全村耕地一半的偏远地集中连片,招标租赁,亩租金从几十元“拍卖”到358元。在外打工的马飞,靠“留守老人”种“应付田”,土地流转后年增收入3000多元。土地合作社解决了目前突出的农民工大量外出与种田的矛盾,也为规范土地流转秩序,为解决土地流转主体虚置和产权虚置提供了新思路。
被农民称为“穷人银行”的资金合作组织在安徽也受农民青睐。以财政扶贫资金“铺底”、吸纳村民自有资金参与,安徽30个县成立了800多家村民互助资金组织。互助资金实行“民管、民借、民用、民还,周转使用,滚动发展”机制,效果十分明显。
“合作,给农民上了生动的市场课。”在“山西酿醋第一村”--晋中市怀仁村,从2002年由山西四眼井酿造实业有限公司等5家企业牵头,成立了怀仁醋业协会,扭转了过去的品牌杂乱、恶性竞争、造假卖劣乱象,醋业生产从单家独户的作坊式生产转向联合生产、统一对外。经过几年努力,实现了食醋产值翻两番、产量翻一番、销售价翻一番、户均收入翻一番的佳绩。
在“农村改革第一村”凤阳县小岗村,大包干带头人严宏昌说,农村遇到许多一家一户解决不了的难题,现在我们要靠“合作出能力”“合作出智慧”。
刘奇等农村问题专家认为,面对市场风险的不可测性,组织化程度的提高,带有必然性。这种组织化,显著有别于以地域性集聚的村级组织,更区别于改革前僵硬体制下的人民公社。市场经济环境中的农民合作组织,建立在自愿、民主管理的基础上,是对农村要素的一次大重组,它的惊人能量将进一步地显露出来。
党中央、国务院一直高度重视农民专业合作组织发展。1984年中央关于农村工作的“一号文件”明确指出:“农民还可不受地区限制,自愿参加或组成不同形式、不同规模的各种专业合作经济组织。”党的十七大,把“发展农民专业合作组织”第一次写进党的全国代表大会报告。
去年7月1日,农民专业合作社法正式实施。这部法律的颁布实施,在农民专业合作组织发展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与之配套的几个主要法规也相继实施。刚结束的党的十七届三中全会强调,发展农村要“创新体制机制”,我国农村改革进入制度创新的新阶段。
新华网北京10月21日电(记者 陈先发 陈俊 董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