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上记载的孔子身材高大
撰文:刘子冀
由胡玫担任导演的大型史诗影片《孔子》将于11月开机,主角孔子的扮演者至今悬疑。在目前的网络投票和观众调查中,以陈道明和濮存昕两大中年演技派明星为最高。所谓孔子形象有两个,一个是他人的描述,以《论语》、司马迁的《史记》及诸子书为最重要,但必须指出在《庄子》、《韩非子》、《列子》等未必可靠的书籍中,孔子更被寓言化,与真实人物相距甚远,先秦诸子百家向来不拘束,他人都是用来注我的;再加上儒家经典中的“述”和“作”的孔子,所有的经典本身都在不断的被改写和重述,孔子本人说的话在《论语》中的部分基本可信,但是从孔子之下对于叠加在孔子至圣先师的伟大光辉的耀眼光芒就很难被厘清。
孔子的外在人生是很倒霉的,他向往的秩序被彻底打破,道德沦丧、礼仪尽失、春秋无义战,他周游列国几十年,从来没有被当政者所接受,他的弟子被留在各国也是做技术性官员,从来没有实现他的理想,而子路更是死于内乱。子路以直得赞,而颜渊以德行修为,二人皆死于孔子之前,孔子为之太息默然。孔子首先拥有一个完美的人格,未见有学生背叛他,他的学说虽然在当世不能成为主流,是因为乱世发展之情势所然,待社会稍息之后,便能撒播华夏,在先秦时即为最强之学派。经过秦火焚书和董仲舒献计汉武之后,儒家便为超级学派,成为中国人的精神家园最重要的支柱。孔子的精神形象逐步“神话”,令人仰视不已,是在不宜世俗化。
但是回到《史记·孔子世家》的记载,后孔子四五百年的司马迁曾经旅游天下(北涉汶泗,讲业齐鲁之都,观孔子之遗风,乡射邹峄。语出《史记·太史公自序》)写道——孔子适郑,与弟子相失,孔子独立郭东门。郑人或谓子贡曰:“东门有人,其颡似尧,其项类皋陶,其肩类子产,然自腰以下不及禹三寸。累累若丧家之狗。”子贡以实告孔子。孔子欣然笑曰:“形状,末也。而谓似丧家之狗,然哉!然哉!”——通过这段话,我们可以看到孔子的两个形象。首先他长得很奇特,有异人之相,在孤独离散的时刻,精神外貌也很委顿。孔子对子贡说的话,表明他不在于别人似乎讽刺的评价,且欣欣然接受。孔子找不到能够落到实际的精神家园,回不到礼仪之邦,所以是丧家之犬。但孔子究竟外形如何,除了高大威猛(孔子长九尺有六寸,人皆谓之“长人”而异之)之外,便是这个很飘渺的圣人之拼贴。在民间的传说中,在古代画家的画像中,孔子越发外貌丑陋(或者说是奇特)起来,但已经距离司马迁的记录很远了。郑国人所举的四个明君良臣都是大英雄,其中子产还是著名的帅哥,标准的衣服架子,但那只是说明孔子的体型很标准,绝对不是巨人症患者。《汉书》作者班固转扬雄、刘向的评价,司马迁 “皆称迁有良史之材,服其善序事理,辨而不华,质而不俚,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 也就是说,他的文章公正,史实可靠,不空讲好话,不隐瞒坏事,这便高度评价了司马迁的科学态度和史记的记事翔实,因此有关孔子的史实我们还是应当以《史记》为纲目。
假设一味要求扮演孔子的演员形似,本身就是胡搅蛮缠的要求。孔子身高大约2米(用西周尺换算大约1米9多,用西汉尺来换算则是2米2多,总之可以参加奥运会入选NBA,他的父亲是著名的大力士,比孔子还要高一寸。我个人意见倾向于后者,因为司马迁还记载孔子的后裔孔子襄“尝为孝惠皇帝博士,迁为长沙太守。长九尺六寸。”显然是在呼应祖先的身高,那么真如姚明()的海拔了。司马迁及其父认识孔子襄的后代,其中司马迁与孔安国相熟,“安国为今皇帝博士,至临淮太守”。),而究竟长相如何又不可得知,这在根本上杜绝了形似,无论谁扮演孔子是缩水版本,但最起码应该是中等身高以上吧,高大威猛算是个门槛。因此,最主要的还是在神似上做文章,孔子是大教育家,也做过官员,朗朗有大人之风彩、卓然不群、遗世独立,是个爱憎分明的君子,对于社会事务了解通透练达,是当世知识最渊博、人格最具独立精神、追求知识与真相的大家。让我们再看回三段《史记·孔子世家》的记载:
孔子以四教:文,行,忠,信。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所慎:齐,战,疾。子罕言利与命与仁。不愤不启,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弗复也。(大意:孔子教育弟子有四个方面:学问、言行、忠恕、信义。为弟子订四条禁律:不揣测、不武断、不固执、不自以为是。他认为应当特别谨慎处理的是:斋戒、战争、疾病。孔子很少谈到利,如果谈到,就与命运、仁德联系起来。他教育弟子的时候,不到人家真正遇到困难,烦闷发急的时候,不去启发开导他。他出一个道理,弟子不能触类旁通地推演出相似的道理,他就不再重复讲述了。)
其于乡党,恂恂似不能言者。其于宗庙朝廷,辩辩言,唯谨尔。朝,与上大夫言,訚訚如也;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大意:孔子在自己的乡里,谦恭得像个不善言谈的人。他在宗庙祭祀和朝廷议政这些场合,却能言善辩,言辞明晰而又通达,然而又很恭谨小心。上朝时,与上大夫交谈,态度和悦,中正自然;与下大夫交谈,就显得和乐安详了。)
入公门,鞠躬如也;趋进,翼如也。君召使傧,色勃如也。君命召,不俟驾行矣。(大意:孔子进入国君的公门,低头弯腰,恭敬谨慎,进门后急行而前,恭有礼。国命他迎接宾客,容色庄重认真。国君召见他,不等待车驾备好,就动身起行。)
综上所述,孔子是看透世界一切物象的人,但是有担当、知进退、明事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既不装神弄鬼也不妄自菲薄的君子。一个全面而立体的孔子,是个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人,无论是君主、乡党、友人、学生都能妥当待之。对于孔子的终极评价,司马迁的《太史公》曰: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适鲁,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诸生以时习礼其家,余低回留之不能去云。天下君王至于贤人众矣,当时则荣,没则已焉。孔子布衣,传十余世,学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可谓至圣矣!总之,夫子确实是楷模,后世再夸张也改变不了基本事实。
《孔子》编剧是陈汗,他此前参与编剧的《赤壁》,引发争议最大的在于“可信”与“可爱”之间的纠缠交错,这两个概念是由伟大的学者王国维提出的,他在《静安文集续编》之《自序二》中说:“余疲于哲学有日矣;哲学上之说,大都可爱者不可信,可信者不可爱。余知真理,而余又爱其谬误。伟大的形而上学,高严的伦理学,与纯粹之美学,此吾人所酷嗜也。然求其可信者,则宁在知识论上之实证论,伦理学上之快乐论,与美学上之经验论。知其可信而不可爱,觉其可爱而不能信,此近二三年中最大之烦闷。” 风云激荡的清末民初,学人和民众对于哲学思考甚深,但在娱乐至死的当下世俗生活中,王国维所论述之哲学的“知其可信而不可爱,觉其可爱而不能信”,完全可以移植到文学和电影等艺术上来,比如余华(blog)的《兄弟》、莫言的《红高粱》、张艺谋的《英雄》和吴宇森的《赤壁》都是如此,或许能够达到“可信”和“可爱”的作品,一定比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作品还要浩瀚,或者能轻易拿到奥斯卡()奖。可惜,几乎没有电影能够同时做到。只要有一个层面庶几接近之,便是很难得的成就,况且更多的电影是既不可信也不可爱。
对于塑造现代的“孔子”怎么办?首先,要可信。次之,尽量可爱。第三,不能添加不属于孔子和儒家的东西。也就是说,只能从历史记载中,做减法。事件和人物,可以提前和稍后,可以整合和重组,但请不要无谓加一些荒唐的戏份。不过,孔子确实应该有感情戏,他也是人,也有子孙。不仅有爱情,也有亲情,有对抽象的人之爱,也有具体的爱憎,当然他也有排场,不会走极端。从工业社会的视觉出发,到深刻心灵的永恒阳光,孔子比释迦牟尼、耶稣、穆罕默德等宗教领袖更加难以重现,他的胸怀无比阔达,儒学是开放的,不针对异端,孔子是中华历史上真正“高、大、全”的大人物,所谓“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夜”,但是他本人又不自矜也不自负,平和的看待世界。此后的中国人,无论是他的信徒、弟子还是敌人,都从他的教诲中受益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