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济民也附和说,“现在我们明知是祸也躲不过,只能卯上硬扛了。准备了这么久,大家就一起把血洒在武汉三镇吧。”
其他人一起默默点头。蒋翊武下令:“晚上十二时以中和门的炮声为号,各营队同时起义。我们在座所有人全部出发,分头去传达命令。”
熊秉坤又知会大家:“楚望台的军械库里,有日本步枪一万五千支,德国毛瑟双筒枪一万多支,汉阳造单筒枪数万支,子弹不计其数。这几天里,大家以枪声为号令,随时一起响应。为避免误伤同志,在左臂缠一条白绷带。”
兵营内外的气氛都很紧张,大多数营房大门紧闭。
队官罗子清和卫兵长方定国对眼下的情况最为清楚,队里有一大半都是会党中人,现在局面不是他们所能控制的了,所以两人商量,还是避开为好。
两人来见熊秉坤,开门见山就说:“兄弟,我知道你们今晚要干大事,我决不阻拦,也不上告。只求你们别对我下手。我从前有对不住兄弟的地方,多多包涵。”
熊秉坤表情严峻,目光森冷。“你们是我的官长,犯不上如此屈尊俯就过来跟我套近乎。”
罗子清很惶恐:“我们不愿跟革命党对抗。此次无论结果如何,都与我们无关。今晚我也外出,有事你们多多担待。”
熊秉坤看了他们一眼,口气变得缓和一些:“放心,我们都是汉人,绝不自相残杀。”
两个卫队长半天默不作声。最后,转身悄无声息地退走。
挂着工程八营牌子的士兵宿舍,天色擦黑。
晚饭刚刚吃过,士兵程正瀛、金兆龙把碗一丢,急不可耐拿着步枪擦拭起来。然后抱枪而坐以待时间,神情紧张。排长陶启胜巡查营房,见程、金两人表情怪异,当下叱问道:“你二人抱枪干什么?”
金兆龙赔笑:“长官,这两天气氛紧张,我们要防备意外情况啊。”
陶启胜感觉不对:“小子,真要造反吗?”
他冲上来就将金兆龙压倒:“跟我见管带去!”金兆龙挣扎不脱,程正瀛举起枪对着陶启胜就是一枪,射中陶启胜的胳膊。
陶启胜疼得大叫,放了金兆龙,撒腿就跑。
金兆龙从地上爬了起来,大声喊道:“弟兄们快快动手,是时候了!”
营内的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紧张游移,都不做声。一个说:“还没到九点。”金兆龙又喊:“快动手,快动手,不然大家都没命了!”
士兵徐少斌站了起来,果断地说:“情况有变,等不及九点了,快快取枪。”
话音未落,八九个军官闯进屋来。屋内十多个士兵一起把步枪拿在手里,双方紧张对峙。
军官发怒道:“你们闹什么,造反可不是儿戏,是灭门大祸!快快各自休息,切莫闯祸!”
徐少斌一言不发,端枪对着说话的军官便射,中枪者当场倒地毙命,其他官佐慌了,撒腿一齐跑出营房。
枪声过后,工程八营内登时大噪,士兵们抓起武器,从宿舍中冲出。混乱中纷纷向天放枪。又有一个管带挡在前面:“大家赶快回去,千万别惹事!我保证让大事化小……”枪声响了,顿时血光飞溅,这位管带被击毙在当场。
熊秉坤此时在另一兵营内,听到枪声,他猛地把手里的茶杯摔到地上:“等不到九点了!”他吹起哨子,士兵们纷纷向他汇集而来。
熊秉坤大声下命令:“向楚望台军械库出发!所有人就在那里补充弹药,然后就地集结!”
众人轰然而应,奔出军营,向楚望台冲去。
熊秉坤奔走呼告:“起义了,起义了!弟兄们,我们的忍耐已经到了极点,与其苟且图生、遗羞百年,不如拼死奋起,与清朝一决雌雄!”
非党人的百十名兵士傻呆呆站着看,不知该跟着党人走还是该立刻逃跑。熊秉坤大喊:“我们都是大汉的热血男儿,一起反了吧!”
一些士兵犹豫着,慢慢也跟着跑了上来。
黑夜一片静谧,大江涛声也隐隐可闻。
挂着“陆军测绘学堂”的营房里,冲出了大批学员。一边在臂上捆扎白布条为标记。几个教官手足无措,不敢拦阻。其他革命军士兵纷起响应,呐喊冲锋,冲向楚望台。
天上下起了小雨。几支人流最终在中和门会合,大声欢呼,熊秉坤大声喊:“枪械全在楚望台,快去啊!”
众人于是一起往楚望台方向杀去。一伙警察和宪兵武装在那里发枪阻截。士兵们训练有素,发起猛攻,很快就把那伙警察打散。
与此同时,在南湖炮队营房里,士兵们在房内抱枪而坐,队官们亦非常警觉。
另一房内,身着官服的管带姜明经正召集营内军官开会。刚才吹号点过头道名,操场上应号的士兵非常少,情况大异于平时。原来白天有一个流言,说是管带要把炮队的士兵全部装船,以调往湖南打匪为名,走到洞庭湖时,点炸药,把人全部炸死沉尸。队官们也都觉得,恐怕要有大事发生了。他要求各营队官各归本部,队官多领实弹,回队后把炮内教练撞针拆下,换成正规簧件,准备应变。
枪炮声隐约入耳,众人一起变色。营房内的士兵们一跃而起。队官们也持枪跃起,与之对峙。双方又缓缓地坐下。城内枪声越来越密,到最后连成了片。
一个年轻的士兵脸色苍白,一个叫孟华臣的经验老到的党人沉稳安静,他用手拍拍年轻士兵的后背,以示安抚。
为打破这压抑的气氛,他干咳了两声,轻松地笑了笑:“要过年了吗?好热闹啊。”
枪声如雨,越来越近,房内的空气都要爆炸了。队官们也紧张得汗如雨下,把枪紧紧地握在手里,瞪大双眼观察局势。
这时,一名叫蔡鹏升的士兵进入马棚,点燃了马草库。烈焰腾空而起。孟华臣突然站起来,一枪干掉了正在虎视眈眈监视着众人的吴队官。
枪声一响,登时炸营。孟华臣拔刀大喊:“炮队同志,革命行动开始了,今日之举,只有前进,没有后退!我们团结一心,全力进攻!”
早就枕戈难耐的革命士兵从营房中跑出来,备马,拖炮,装弹。南湖炮队革命军总代表徐万年对孟华臣说:“放几炮,壮壮胆吧。”
三声巨响,天摇地动。士兵们齐声欢呼,热血沸腾。炮队内的军官,大多乘乱逃走,保命要紧。十几门其他类型的炮,被士兵们推出营房。
楚望台上,月明星稀,长空如洗,一片恬静气息。
军械库首领李克果正在制高点处瞭望着,他对左队队官吴兆麟说,“你立刻集会队伍,严加保护军械库,不得有失!有接近楚望台者,格杀勿论!”
吴兆麟集结左队全体士兵。李克果上前训话:“大家不要惊慌,仔细安排布防,保持高度警戒。不要怕,看他们还能闹出天大的乱子吗?”
一个士兵发问:“我们手里一粒子弹也没有,乱党有枪有弹,冲杀过来,我们怎么挡得住?”
李克果犹豫了一会儿。总督有令,为防备新军士兵暴动,收缴所有实弹,把守军械库的官兵子弹,当然也在控制之列。
吴兆麟说,“李统领,总不能让弟兄们以血肉之躯去挡子弹吧。”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轰然巨响,大家抬头向山下看去,远处出现了火光,好像突然从地下冒出了无数火把,在黑暗中游动。远处传来尖厉的枪声和“呜呜”的螺号声,此起彼伏,遥相呼应,在夜深人静之时,听来震人心魄。
枪声日益频密、越来越近。吴兆麟对李克果说:“要出大事了,快发子弹!去把仓库主任找来,开库,发子弹!”
李克果犹豫地说:“发吧。”
好家伙!这军械库里有大量军火,有日本、德国和汉阳兵工厂制造的几万支枪支及弹药,还有百余门大炮!士兵们挺有秩序,排队去弹药库领子弹,行动迅速。见最后一名士兵也领到了子弹,革命党人马荣马上举枪,朝空中发了一弹。
“弟兄们,反了!反了!”
毕竟已经听见外面起事的动静,左队士兵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纷纷朝天放枪。站在高台的李克果惊呆了。
吴兆麟也吃惊:“李统领,看这架式,把守军械库的左队士兵,恐怕十之六七都是党人。”
李克果目瞪口呆:“你!你这个队官是怎么当的!手下全是乱党,你从来没有发现过吗?”
愣怔片刻,李克果声嘶力竭:“弟、弟兄们!虽然,现在我不再是你们的统领了,但是,你们有很多,都是我一手招募来的,我、我自以为对你们的身家性命,负有不可推卸之责……你们想一想,在家乡,谁没有父母妻小,谁无人作保?你们在这里闹事惹祸,自家性命姑且不论,势必还要连累家人保人!你们将来受苦,我同样地于心不忍;将来……”
士兵四下奔跑,砰砰放枪。
吴兆麟走到他身后,小声说:“李统领,趁这些人还没朝我们开枪,还是躲躲吧。”
“躲躲吧,躲躲吧。”身边随从都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