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越过的伤痛
毒品,是贫困的大凉山难以越过的伤痛。在重灾区昭觉县,吸毒人员曾一度达到了全县人口的十分之一。城北乡古都村一位村民低声告诉记者,在毒品最为泛滥的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吸毒、贩毒。
今年1月,记者曾在昭觉县竹核乡木渣洛村见到一位74岁的老妈妈,十多年里,她目睹了自己的5个儿女因吸毒相继死亡。其中两个儿子因吸毒感染艾滋病,在两天中相继死去。唯一活着的孩子,至今仍在强制戒毒所。
毒品毁掉了这个原本在乡亲们眼中生活殷实的一家——6亩土地被全部变卖,换了毒品。2013年,刚刚从强制戒毒所出来不久的儿子将家里唯一的一只猪仔卖了300元,换了海洛因,两天便吸完了。
老妈妈绝望中上吊自杀,被村干部救下,捡回了一条命。乡亲们说,被救下时,她反复叨念着一句话——孩子都死了,为什么我死不了?
时值隆冬,她的土坯房四面漏风,虽然已是午饭时间,黑暗的小屋的灶台上,只有几个冰冷的土豆。
当记者将身上所有的钱拿出来悄悄放在她的灶台上离开时,老妈妈迈着急匆匆的步子追了出来。她晦暗的眼眶里噙满了眼泪,执意要把钱还给记者。我们僵持了很久,最终她颤抖着接受了。她把记者送到了村口,不停地挥手。在她苍老、瘦削的身体里,那颗被生活的苦难充盈的心中还带着自尊与和善,一想到这点,让人直到今日依然动容。
自主移民的期盼
尽管大凉山是中国最贫困的角落之一,然而在这个贫困角落里也有“绿洲”——以州府西昌为中心的安宁河谷地带,是四川省第二大平原。这里气候宜人,资源丰富,经济发达。数十年间,来自州内高山苦寒地区的数万彝民,背起行囊,远离家乡,来到河谷四周开荒建房,安身立命。这群自主移民们,用自己的手和脚,走出了大山,也走出了贫困。
在西昌市川兴镇焦家村,66岁的吉木五支莫是最早搬来当地的自主移民之一。吉木告诉记者,她老家在国家级贫困县昭觉县普诗乡杉木树村,那里气候寒冷,粮食产量低,连饱饭都吃不上。吉木说,她后来听说焦家村这个地方环境不错,在27年前便和丈夫一道,带着4个年幼的孩子迁来。
“当时这座山上啥都没有,我和爱人就一起开荒,亲手搭建起了现在住的这所房子。”吉木说,现在4个孩子都在西昌城附近打工,家里耕种了2亩土地,还养殖了15头黄牛,剩余的玉米就拿到山下换大米吃。
可就在这时,不知怎么的,老吉木说着说着突然哭了起来,“呜呜”的声音越来越大。原来,尽管迁来已近30年,生活条件得到了巨大改善,吉木一家却和大多数自主移民一样:没有当地户口。孙子们好不容易在山下入了学,可每学期每人要多交400元“跨地费”。更重要的是,没有身份的他们,尽管已住在村里最高最偏僻的角落,却始终生存在和当地村民及有关部门的“斗争”中。吉木说,从来没有听过“医保”,生了病都是下山在小诊所拿点药吃。“有一天我要是走不动了,又该去哪里看病呢?”再望向老人的脸,泪水早已划遍了那张布满皱纹的沧桑脸颊。
此时,从山下拉来的电突然断了,吉木赶紧跑去查看。记者透过树丛望见了山下不远处的邛海,这是西昌市新打造的5A级景区,美丽壮观极了。
其实幸福离他们如此之近,可仿佛又如此之远。但吉木五支莫们,却从未停下追逐幸福生活的脚步,依然顽强地生存着、奋力拼搏着。
教育,是治穷的根本出路
人们说,在凉山州,老凉山地区的贫穷如同“非洲”,而以州府西昌为中心的安宁河谷富庶如同“欧洲”。除了显而易见的自然条件的差异,究竟还有什么造成了严重的两极分化?
行走在凉山州最为贫困的老凉山地区,常常听到当地干部讲起这样的故事:政府给每家发山羊,希望发展高山畜牧养殖,结果村民们每月吃掉一只,没有多久就吃光了……
有人将贫穷归因于懒惰、愚昧,但在记者多日的采访中,却深深地感受到,这一切只是表面现象。
记者在普格县采访时,一位年轻的彝族缉毒民警吉克日聪感叹道:“过去普格因毒致贫的情况普遍,很多人沾染毒品的原因是由于愚昧。一个人的人生轨迹与他所受的教育息息相关。只有接受了教育,才能明辨是非,也才能从根上改变贫穷。”
如今,教育成为凉山州委、州政府发展的重中之重。
2014年该州实施农村义务教育薄弱学校改造、边远艰苦地区农村学校教师周转宿舍、新改扩建幼儿园等各类项目建设514个,建设面积超过40万平米。全州中小学D级危房校舍全部拆除,72万名学生享受“营养餐”、24.2万名学生享受寄宿制生活补助、10.44万名学生享受高海拔地区取暖补助、10.46万名学前教育儿童享受保教费减免、2.42万名学生享受普通高中家庭经济困难助学金,全州义务教育在校学生达到72.16万人……
人是脆弱、渺小的,容易被环境裹挟,人的精神风貌不易在一朝一夕间改观,无论一个地区还是一个民族,都需要以开放的胸怀顺应时代潮流,才能获得进步与发展。
在地处安宁河谷的德昌县,距离县城12公里的小高镇的杉木村是当地为数不多的彝族聚居村落。
盛夏时节,杉木村彝族老支书胡子坡家退耕还林种下的12亩核桃已经挂果,一家人乐呵呵商量着家庭农场的发展。作为杉木村德高望重的家族族长,胡子坡带领乡亲们制定了一系列的村规民约,对沾染毒品的村民毫不留情,绝不容忍,一经村民举报,一律交给公安机关处理。因此,在杉木绝少听到吸贩毒的事情发生。
近年来,德昌当地通过大力发展林果、蚕桑、烤烟产业,使当地农民走上了致富的道路。2014年,德昌县农民人均纯收入达到了11253元,超过四川省的平均水平。
记者在小高镇蹲点调研时,感受最深的是当地干部扎实的作风。每天天刚蒙蒙亮,除书记、镇长外,所有包村干部全部下村,在偏远的村落,只能骑摩托车甚至步行。深一脚浅一脚,收获的是老百姓的信任和日益发展的经济。
近日,记者正好赶上县上收蚕茧的日子。清晨7点,干部们就赶到收购点协助蚕农售卖。为了几毛钱的差价,老百姓求助镇干部。作为“父母官”,自然义不容辞地上前相助。“能让老百姓多挣百十来块钱,工作就不算白做。”小高镇副镇长杨昌荣说。
“德昌的发展与当地基层干部的作风紧密相关,”德昌县委组织部部长张应聪说,“只有基层干部告别等、靠、要的思想,他们的干劲才能带动大批勤劳致富的老百姓。”
一百元钱和一支发夹
连续一个多星期的采访,记者留下了无数照片。真的没想到,因为在微信朋友圈所发的几张图片,平日里几个联系并不多的朋友直接转来数千元钱到账户,让记者再遇到贫困的孩子时,替他们略表一些心意。
昭觉县新城镇拖都村离县城并不算远,但从不通路的地方下车,爬上山需要一个小时,这里身处高山、土地贫瘠,异常贫穷。刚到山下,记者一行就发现一个十来岁的女孩正和母亲在山脚下打水。她叫吉布牛牛,11岁了,父亲去世后和母亲相依为命,每天母女俩要下山三趟背5公斤的水,用来饮用和喂养牲畜。
记者想起朋友所交与的“任务”,急忙从钱包里掏出了一百元钱,递到吉布手上。拿着钱的一瞬间,姑娘表情有些错愕,她扭头望向母亲,母亲抬起手摆了摆,似乎让她赶紧谢谢这个大哥哥,女孩有些害羞,没有说话,不过笑得格外的甜。
在一个多小时的上山途中,我们始终觉得有人跟在后面,一回头,是吉布!她还在冲我们抿着嘴傻傻地笑着。再一回头,她又扭过身,似乎怕我们发现。在接下来长达两个多小时的采访过程中,吉布始终跟着,她没有说过话,就这么静静地跟着,幸福地笑着。
直到快要下山了,吉布还在,怕她再跟着我们下山走来回路,记者把她叫了过来,拍了一张合影。此时,吉布突然从头上摘下一个东西,放进记者手心——是一支红色的、却掉了不少漆的旧发夹。这一定是一个十来岁年纪爱美的姑娘,最心爱的东西。记者急忙强忍着泪水转过身,却早已泪流满面。
真的不太确定,在这个极其贫困的村子里的孩子是否见到过一百块钱,但记者知道,她一定明白别人是在对她好,她用她自己的方式,在表达着“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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