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只供应牛乳、果汁与三明治,看来都是头天就准备好的。没有侍者,住客自取自用。比尔去的稍晚,餐桌上已杯盘狼藉,无人收拾,餐巾纸散落一地,任人践踏。客人们都摇头不已。这难道是五星级旅馆的服务?但无奈之中,大家也表现了谅解。谁叫他们遇上了总罢工?
大小店铺都关了门。街上岂是冷清而已,简直是一个死市。比尔穿街过巷,向巴黎的主要街道香榭丽舍大街方向走去。那是历来游行队伍必经之路。路上,没有见到一辆公共汽车或电车,连出租车也绝迹。行人不少,看来都是去参加罢工集会或游行的。每人脸上都露出严肃的神情,毕竟不是去参加节日狂欢。大街小巷都变成了步行街,只有自行车清脆的铃声或骑车人咀里的哨声驱赶着行人。
经过45分钟的跋涉,比尔终于到达了这一世界驰名的大街。大街两侧高大的梧桐树和古朴的建筑楼群依旧。只是,街沿上站立着许多游行的支持者或看客。
10个车道的通衢大街上寥无一车一人。巡警骑着摩托车来回巡防,为游行大军开辟一条直达凯旋门的通道。没有人维持交通或秩序。看来交通警察也罢了工。只是两侧街沿,每隔10米站着一个全副武装,面无表情的防暴警察。
比尔站在一家时装商店的进门台阶上,以便从高处了望全场。同他一样选择这地形的是一对老少。老人六十余岁,头发苍白、脸色红润,腰板挺直,穿一套隐条西服。妙龄女子体态丰盈,肩披褐发,一条多褶的深兰色短裙盖住了膝盖。
“你们两位是来观看游行的?”比尔问。
“不”,老教授答,“我们是来参加游行的。”
“那么,为什么守在这里?” 比尔好奇地问。
“呵”,女子笑答,“我们本该在协和广场集合,随同队伍出发,但我祖父年龄大了,所以决定半路参加。”
“你们准备随哪一支队伍前进?”
“参加社会党的队伍,先生。我的儿子和媳妇都去协和广场了。传统上我们一家老小都是社会党人。”
“噢,是这样。对这次游行社会党抱什么态度?”
“社会党是发起者和组织者,当然也是积极的参与者。我们支持一切维护社会正义的行动,”女子抢着说。
“你们想通过游行显示什么?”
“对执政的中右联盟政府施加压力,要他们拿出办法来解决失业问题。目前法国的失业率达到百分之十五,”老人说。
“在经济不景气的情况下,解雇职工难道不是正常的吗?”比尔的提问带有几分挑衅。
老人冷漠地看了比尔一眼,然后又克制了自己,说道:
“在市场经济下,保持一定的失业后备军是难以避免的。但它的规模不能过大。一遇经济不景气,就大量解雇职工,把损失转嫁给财富生产者,是极不公平的。没有正常的收入,人们的怒气上升,必然影响社会安定。”
接着,聪明伶俐的孙女又出其不意地问了一句:
“记者先生,美国的失业率是多少?”
“大概是百分之二十吧!”比尔不经意地回答。
女子哈哈大笑,用微妙的目光凝视着比尔。“呵,比我们还惨!后天华盛顿将举行百万人的游行。如你能赶得回去,可别忘参加噢!”
“一定,一定。”比尔喃喃自语,心中茫然。
正说话间,嘈杂的声响由远而近。一条红底白字“6.15反失业大游行”的巨幅标语,在12个工人的高举下,横跨香榭丽舍大街,以排山倒海之势,徐徐向前推进。走在最前面的是数百名头戴橘红色安全帽、手持棍棒,臂缠红布,身强力壮的男女纠察队员。及至他们走到跟前,比尔向后面望去,大街已是一片旗帜、标牌和人头的海洋。口号声、鸣笛声、音乐声、击鼓声震天动地。比尔还没有见过如此壮观的游行场面。
游行队伍的排头兵是一批支持或组织此次游行的政党负责人。这些叱咤法兰西风云的人物或步行,或拄着手杖,或坐着轮椅,在亲人或随从的护送下,缓缓前进。他们个个精神抖擞,手持小旗或呼喊口号,频频向路边群众挥手致意。
紧随其后的是各政党的群众队伍。从他们猛烈挥动的大旗,可以看出他们分别是社会党、共产党、绿党等左翼政党的群众。
总工会的队伍最为庞大,浩如江水,一望无际,涌过了大街。他们也是着装最为整齐,色彩最为浓重的队伍。高可及胸的横幅,穿插在人群中,活像一道道活动的矮墙,贴地前进,上面大字写着:“要工作(jobs),不要若布(Job,总统)”,“高失业率是法兰西的耻辱”,“给我们面包,而不是帐单。”
师生的队伍最为文雅。教授和教师们个个文质彬彬,穿戴整齐,信步前进。带有几分稚气的学生们人人生气勃勃,走路时连蹦带跳。
国家公务员和企业高级职员的队伍也十分引人注目。他们属于收入丰裕和稳定的白领阶层。今天,在经济危机中,他们也面临被裁员,减薪和克扣福利待遇的命运。这些社会精英平时自恃甚高,但经济危机也没有放过他们。
走在游行队伍最后的是五花八门的普通市民,包括弱势群体和各种民间组织。他们的组织程度最为松散,但也最为多彩多姿。老人们满脸皱纹,步履蹒跚。妇女们风貌楚楚,挺胸傲气。残疾人们相互扶持,愁眉紧锁。外国移民们蹑手蹑脚,步履沉重。动物保护主义者、禁酒主义者、反堕胎者、同性恋者、妇女、乞丐等也无不想各以独特的方式表现自己的存在和诉求。
历时两个半小时的游行结束了。比尔背着摄象机回旅馆去。
回到旅馆,打开房门,床铺零乱,椅子歪倒一边,盥洗室里浴巾、牙具横七竖八,一切还是他早上离去时的景象。比尔有点生气,心想:这算什么旅馆?” 继而一想:收拾房间的工人不是也罢工了吗?,心态就平静下来。
午餐是自助餐,只有几样食品:沙拉、牛排和浓汤。在纷乱的餐厅里,客人们仍吃得津津有味。少数也有骂街的。至少,对比尔来说,这比南太平洋轮船上的难民餐——只能吃个半饱的菜汤加面包——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