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凯蒂的母亲埃伦突然前来敲比尔的房门。比尔搬来新居已五年。在他的记忆中,这位邻居还没有登过门。比尔见她满脸愁容,猛吸着烟,知道她有事,便请她进屋小坐。
“比尔,我遇到麻烦了,”埃伦说,“18年前,我和丈夫用分期付款的办法买了现在住的套间。前年丈夫去世。我带着凯蒂,孤身奋斗,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把前几年的欠款都如期交付了。前天,突然接到解雇的通知。没有了职业,维持生活都困难,今后哪里还有余钱来继续还钱?如果中断付款,我的套间就要被收回,非但18年的辛劳付之东流,连个栖身的地方都没有了。比尔,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自我们成为邻居以来,我从来没有来打搅你。今天,实在出于无奈,才来请你为我和小凯蒂想个办法。”
比尔十分同情埃伦的遭遇。从凯蒂受到的教育也多少了解这位善良和勤劳妇女的为人。但比尔也知道分期付款是个陷阱,掉了进去,就很难爬出来。中止还贷是要受到惩罚的。
“我很愿意帮忙,”比尔说,“不过你也知道,从法律上讲,在最后一笔欠款付清之前,房子的所有权属于银行或房产商,而不是使用者。对于付清剩余欠款,你有什么主意吗?”比尔想了解她有多大的偿还意愿。
“唔,我想延长付款的期限,譬如说再延长3年,用5年而不是2年的时间还清所有的欠款,以便减轻压力。我不是生意人,不知道有没有这种可能。比尔,你是一个有名的记者,门路广,也许能找到公司的负责人,同他们商量商量。”
比尔思考了片刻,问她房产经营公司的名称。埃伦告诉他:是“新时代房产信托公司。” 比尔心中暗喜,因为去年菲利普从旧金山来纽约时曾约该公司的襄理莫利斯同比尔一起打过高尔夫球,有过一面之交。但对延约事比尔心中无数,只好暂时对埃伦说:“我想想办法。”
次日,比尔去布鲁克林区,在信托公司大楼五层的襄理办公室里见到了莫利斯。办公室很简陋,除桌椅、电脑、文件柜和墙上一幅复制的静物油画外,几乎找不到别的东西。莫利斯穿了一件深兰色带金扣的上衣,符合他的身份。比尔说明了来意和埃伦的想法,莫利斯听罢,深吸了一口气,又搓了搓手,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比尔,我是公司的襄理,只能秉公办事。在我看来,你的朋友的想法完全不切实际。分期付款合同只能履行,如要修订,条件苛刻。我到公司10年了,还很少听说客户有提出这种要求的。说句老实话,我们这类公司主要就是靠客户不能履行合同而被迫交出房产赚钱的。你想,到了咀边的肉,还能让它跑了吗?”
比尔赞赏莫利斯的坦率,同时对资本的贪婪和商场的残酷也获得新的印象。比尔问:在公司不能退让的情况下,客户的最佳选择是什么?莫利斯说:另外设法借钱,把欠款付清,免得最终丧失赎回权。借此机会,比尔请他,作为朋友,而不是公司的高级管理人员,谈谈他对巨额消费信贷的看法。
莫利斯不由得哈哈大笑:
“比尔,亲爱的朋友,你想探查我的双重人格吗?那么我就告诉你:我吃公司的饭,当然只好按公司的规矩办事,而不论它们是否仁慈。但作为个人,我对事情看的还是比较透的。社会生产的财富大部归了资本的持有人。他们的人数不多,哪里需要这么多的房屋、汽车和生活用品,而众多的劳动者又没有那么大的购买力。于是,聪明的商家就发明了分期付款的办法,让你把东西先用起来,然后让你逐年还请欠款。”
“换句话说,就是让你把未来的劳动抵押在他们手里,” 比尔插话说。
“千真万确,比尔。借钱给你来买他们的东西,多好的办法呀!这样,过剩的资本就有了出路,无序生产的东西就有人买,同时又能让你为了谋求收入稳定而忠诚服务于他们。”
“用信贷支撑起来的经济繁荣能永远维持下去吗?”比尔表示怀疑。
“经济学家有很大的顾虑。这种繁荣,不是以实实在在的购买力为后盾,因而也是一种泡沫经济。哪一天,某一个环节发生问题,整个框架就要垮台。我们的公司就是靠向大商业银行借款,吸收储户存款和收取分期付款来保持运转的。目前经济停滞,大银行停止借贷、储户急于提取存款、债户又无力还债。我们公司已有2亿美元的贷款成了坏帐。像许多企业一样,难以为继,已经申请破产了。不要看今天我还坐在这里翘着二郎腿,说不定明天就在街上开出租车了!”
听了莫利斯的一席话,比尔心中不免一怔。是的,美国是个富裕国家,但是挥霍无度却使它陷入巨债的迷茫大海中。政府大量举债,企业和个人也大量举债。如果上帝许可,就这样举下去。美利坚的公民们就快活地花钱,让子孙们来偿还,或者把自己的未来抵押出去。只怕有一天上帝震怒说“不”,大家就全完蛋了!
回到家里,比尔抱歉地向埃伦如实地讲了莫利斯的想法。可怜的妇人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然后泪水夺眶而出。
“我没有什么亲友,有的话也都是穷人。在这困难时期,谁还有余钱支援我?我这个孤儿寡母,大老板们也不放过?!” 说罢,就冲出门去,消失在幽暗的走廊里。
不到伤心处,人是不会落泪的。可惜,市场从来不相信眼泪!
为了凯蒂,比尔本来想说,如她实在有困难,他也可尽绵薄之力,但这个机会今天也错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