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住那只看不见的手》之寒颤中的纽约(六):阴暗的角落
[ 2008-11-10 16:31 ]

纽约市府颁布了一个公告:公园里严禁扎堆宿夜。此事引起了比尔的兴趣,他决定前去一看。曼哈顿的中央公园离比尔家不过是20分钟的步行距离。

中央公园被喻为曼哈顿的“肺腑”,用外地搬来的泥土种植了许多大树。当前正是繁花盛开的季节。来此休息的市民络绎不断。同平时唯一的不同是:入口处多了许多警察。

比尔向北走去,到了第75街前后,就发现前面一块草坪上支搭着二十余个五颜六色的小帐蓬。帐蓬后,打出了“你尝过失业的痛苦吗?”,“要工作,要活命”,“提高社会救济金”等横幅。帐蓬前,坐着数十名衣着邋遢的男女,手里举着东歪西倒的标牌,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歌曲。围观的群众不少。

挤到前面,比尔问一个带着“纠察”袖章的中年黑人男子:

“你们是示威者?”

那位男子瞥了比尔一眼,警惕地反问道:

“你是干什么的?”

比尔答他是记者,并出示了证件。那男子的眼睛忽然明亮了起来,用深沉的喉音答道:

“我们是失业者和无家可归者,在这里安营扎寨,抗议社会不公。”

“进行几天了?”比尔问。

“一个星期了。”

“警察干预吗?”

“当然,每天傍晚他们都要清一次场,把我们撵走。然而,次晨我们又回来了。他们也奈何不得。”

“你们这么坚毅,警察动粗吗?”

“那有什么客气的?如果我们反抗或动作迟缓,他们就用警棍揍,或把我们铐起来。已有多人被抓走了。”

“为什么不用合法手段?”比尔半天真地问。

“合法?”男子生气地回应说,“什么是合法?资本家掌握着企业和工厂。他们解雇和开除工人,把我们投入饥饿之中,都是合法的。如果我们对抗,破坏他们认定的秩序,就属非法。在公园里过夜,非法。在洛克菲勒中心广场或第五大道就更非法。一个偌大的纽约,竟没有我们的存身之处。”

比尔离开了静坐抗议的现场,从第82街的出口处,走出了公园。没走几步,路边便是一个垃圾箱。一个头发蓬乱,两颊消瘦的老妇正用颤抖的双手在垃圾箱里翻找。捡拾到半瓶啤酒,便把瓶口凑到嘴边,仰起头来,一饮而尽。垃圾箱边,放着几个装得鼓鼓,脏不可耐的大小口袋。比尔知道里边便是这个无家可归者的全部家当。比尔不知她今晚将住何处,可能是近处某个桥洞,走廊,窝棚或车库,同老鼠和蟑螂为伍。见比尔走近,老妇抬起头来,用苍老而沙哑的声音问比尔:

“先生,有零钱吗?” 这是一种婉转的乞讨,表现了一丝自尊。比尔会意,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币,塞进她的手里。老妇用感激的目光瞅了比尔一眼,说了声“谢谢,上帝祝福你”,便又低下头去,继续翻找垃圾箱。三天后,比尔继续他的探访。街口上,他拦了一辆出租车。上了车,就说要去哈莱姆区。司机把比尔上下打量,问道:“你肯定吗?”司机可能觉得这个人神经有点毛病。因为那是许多人退避三舍的黑人聚居区。比尔答道:“正是哈莱姆区。你送我走一趟。路上不停留。”司机这才放心,先上了自动门锁,然后发动了汽车。

汽车沿着第125街中速行进。留下了明显的纵火痕迹和门窗全无的“鬼楼”,阴森森地矗立两旁。几幢略有生气的楼房也挂满了晾晒的衣物。这是平民窟共有的特征。马路中,一些青少年兴致勃勃,正在踢足球,对汽车鸣笛全不在意。不满小车打断了他们的雅兴,有的孩子挑衅地伸出中指,有的做难看的鬼脸,还有人把球踢向汽车。两旁跟着起哄者不少。大部看来都是游手好闲的青少年。他们有的聚赌路边,有的喝的烂醉如泥,有的烟瘾发作哈欠连连。显然他们都是失落者和被社会抛弃者。在美国的族群中,黑人的失业率、犯罪率、失学率均居首位。三年前,比尔也来过哈莱姆区。同那时相比,马路上的无所事事者增加了。

接近派克大道时,路旁有座施粥棚,许多无精打彩的老年男女正耐心地排着长队,等候领取救济食品。发放口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食品箱。几名志愿工作人员正在忙碌工作。墙上一张招贴画引起了比尔的注意。画面以大号字体印着:“没有免费的午餐”。比尔试探性地问司机:这是什么意思?这位由大学教授临时转业的出租车司机笑着说:

“大概是提醒领取食品者不该白吃白拿吧!” 对这画,比尔不太以为然。他说:, “来领救济食品的已经是放下了自己的尊严了。救济穷人是善举,又何必乘机刺伤人心?大老板和他们的家人能到这里来排队吗?”

教授点头称是。

穿越了哈莱姆区,到了第一大道,比尔就下车,沿着第96街步行回家了。这是一条僻静的小街,除有几家嘈声大作、灯红酒绿的酒吧外,都是年久失修、歪歪斜斜的板楼。

走了10分钟,突然后面来了一个人,把一样硬的东西顶住比尔的腰,说一声:

“先生,借你一点钱用!”

比尔不傻,伸手想从上衣的里袋里取出钱夹来。那位男子厉声喝道:

“把手举起来!”

比尔猜想是怕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枪来。好汉不吃眼前亏,就依从了。突然,那位动作十分敏捷的的男子,把手伸进比尔的上衣,就像老鹰叼小鸡般,毫不费力地把比尔的钱夹提了出来。他打开了钱夹,见其中有张百元的美钞,虽不甚满意,觉得还划得来,便把比尔放了。

那男子扬长而去。比尔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因为他不想报案。一百美元不值得小题大作。更何况如果多注意了他,可能被怀疑有什么企图,反遭毒手。其实,这张百元美钞是比尔有意准备的。出发前,比尔就考虑到万一在灰色地带遇上绿林好汉,就能对他有所“贡献”。好汉们作案都要承担风险,如果没有获得相应的报偿,一气之下,说不定就送你一刀。比尔称它为“保命钱”。

比尔没有第二份“保命钱”,为了预防不测,便快步前进。待走近住家时才一块石头落地。门廊里遇到了小凯蒂。她一把拉住了比尔,问道:“明年除夕还带我去看大苹果吗?”比尔迅速地回答了一声:“带!”便冲进了房门,一头倒在床上。比尔沮丧的不是他遇劫了,而是不知这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在经济危机中如何存活下去。

(作者:杨冠群 前中国常驻联合国亚太经社会副代表、中国联合国协会理事、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人民大学客座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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