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日报网环球在线消息:1998年夏天,44岁的于游海打心眼里觉得,自己的生活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于游海是土生土长的青岛人,1979年下乡返城之后,他一直在青岛电视机厂工作(后改制更名为海信集团)。1994年,他被海信下属的进出口公司派到印尼去做市场,成了海信第一个驻外业务员。半年前,他终于结束任期,回到了青岛。
经过这些年的漂泊,他终于能过上一种向往已久的、稳定的家庭生活了——父亲72岁,母亲66岁,儿子9岁,刚上小学四年级,一家人总算可以团聚。单位给的待遇也不错:一个进出口公司的副总经理,年薪能拿到9万块,在1998年的青岛,这就算很不错了。
8月的一天,当时海信的三位老总把于游海叫到江西路的办公室里,进行了一次谈话。这次谈话改变了于游海后半生的命运。
到南非去
“领导让我到南非去。”于游海回忆说,“他们说,只有你去最合适。”
两年前,海信和当地人合资,在约翰内斯堡附近建了一家电视机加工厂。经过两年的运作,工厂经营状况不佳,于是青岛总部的领导层考虑更换当地“主帅”。于游海有多年做市场的经验,又在国外待过,被认为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我心里直打鼓。一来刚回国没多久,真的不愿意又出去,而且去南非待遇还不如国内;二来听说南非工厂那边的状况很复杂,我是有顾虑的——那地方是好是坏还不知道,而且做企业是没有退路的,去了万一不成,就完了,晚节不保。我这个年纪,再回来也没什么位置了,连后路都没有。”
当时南非那边的状况是这样的:1996年,海信出于企业运作当地化的考虑,和一个在南非当地“很有人脉和资源”的华人合作建厂,海信负责生产和技术,对方负责市场。海信以资金、设备和技术占股60%,对方以资源入股20%,另外一个股东占20%,但是不介入经营。这样的权责分配,本来以为能够各施所长,但是实际情况和想象却并不一样:合作方把市场信息牢牢掌握在手里——做跨国生意,没有市场就没有话语权。出于对控制权的争夺,原本的合作双方实际上处于一种微妙的对立局面。
“当时,我们的货物(电视机零配件)一上集装箱发出去,后面的流程你就不知道了。到货由他清关进仓库;货物卖到哪里去,中间市场不知道;货物的货款什么时候回来,双方谈判有什么贸易条件,你都不知道。完全被他控制。”
尽管觉得困难重重,于游海还是没怎么犹豫就答应去南非。“这是我们这一代人的想法,觉得领导都是为你好,他叫你做什么事情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们只是执行者。”
同时,于游海也对自己的任务做了理性的分析:自己所接替的前任是技术出身,主管生产和技术,比较稳,但是市场这一块很弱,容易受人控制;自己性格泼辣一些,敢闯,自己的介入可以补足这一块。但是风险也不是没有——
“一旦和对方谈崩了,你介入不进来,就把这个企业断送了。企业现在这样做虽然在亏损,但它总是在运作。介入的话,往好了说,你能推动下去,企业继续发展;不好的话,那你责任大了。这是海信海外建厂的第一步,如果不成功,对后面影响大了——大家就会想,今后在海外是直接做贸易,还是当地生产当地化呢?这是一个发展思路问题,要不要往下走的战略问题。这件事做不好,我们要不要还走出去?”
于游海考虑得很全面:如果过去,自己要解决哪些问题?
“第一,我们过去的人怎么生存?一个陌生的环境,签证问题就决定了你不能在这长期待着,阶段性地待着肯定对公司的运作是不好的;第二,市场必须要控制。但是他不愿意让你进入市场,你有不同意见,就可能得罪他;第三,国内的支持。当时海信的海外事业也是在摸索当中,可能对于国际市场还不像现在这么重视。”
优势、风险、问题——于游海把方方面面的事情都反复想了一遍,然后觉得压力更大了。
1998年10月28日,星期六,于游海一个人背着一个旅行包,拉着一只箱子,登上了飞往约翰内斯堡的航班。他没什么信心,只想“学着干,别惹事,到时候了就回来”。他和领导都没想到,这一干就是8年。“连驻南非大使都送走了三届,我还在这。”
争夺控制权
16个小时后,于游海走出了约翰内斯堡国际机场。当地的6个中国同事开了一辆二手欧宝来接他。同事们很高兴,像见了亲人一样,于游海却情绪不高。从机场到住地,车开了20多分钟,沿途是南非开阔的异国风光,但是于游海全无兴致欣赏。
“现在回头来想,南非这个地方绿化真好,但是那时候压力太大,真的没有心思看,一点没看出好来。”于游海说,“一直到过了几年以后,真正住下来,企业经营情况也好了,才有这闲情逸致。”
住所在合作方家里,3个中国同事合住一间。办公室在约翰内斯堡的亚历山大黑人区,房租便宜。于游海是主持工作的董事总经理,也没有自己的单独办公室。
工厂在约翰内斯堡附近的小城里,开车走高速公路要一个多小时。两天以后,于游海去一看,四十多个黑人工人在慢条斯理地工作,厂房虽然干净,生产线却是老旧的。
于游海很快找合作方谈话,要求大家商量着拿出一个长远的计划和目标、熟悉市场操作流程。这个时候矛盾就出来了。“就这么简单的事情,但是他们不愿意。因为我们知道了,他就没用了。他是靠这些资源入股的,告诉你,他就没价值了。”
对方的反应很消极:既不透露任何市场信息,在于游海提出新的管理措施的时候,对方只说你这不符合本地规定。具体哪里不符合规定,他又不说。甚至在生活细节上,于游海也感受到了对方的敌意:虽然有驾照,对方却不让于游海开车出门,结果于游海只能成天坐在办公室里,哪儿也去不了;工作签证对方只给他延期一个月,就盼着于游海自己打退堂鼓,知难而退。
尴尬的是,当时于游海和同事们还住在对方家里,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先是在家里谈,后来在办公室谈。再后来两人正面冲突,闹得不可开交,彻底翻脸。
僵局在半年以后被打破。于游海得到了青岛海信的支持:总部授权,海信在南非惟一有财务签字权的就是于游海。有了财权,一切就好说了。不久,合作方离开了海信。按照于游海的说法,“他该拿走的都拿走了,应该说,他得到的比付出的要多。”
瓦解黑人罢工
局面初步确定下来,于游海有了一个目标:“我们学着干,看看能不能在国际家电行业市场,在南非,占上一席之地。”
第一件事情是要打开市场,进入当地的主渠道。于游海开始和当地的大型连锁店去谈。
“我们承诺一年保换,还把50万兰特(相当于10万美元)打到客户账上作为保证金。这样人家总算接受了,进去以后,慢慢和客户之间建立了口碑和信任。几年以后,保证金也拿回来了。”
另外,他们开始培育品牌、打广告。1999年,海信的第一个广告牌出现在当地的机场高速公路上,写着“Hisense,中国知名品牌”,就在索尼广告牌的后面。
当天晚上,于游海把车停在广告牌旁边,坐着看了老半天。
“那种感觉,说不出来,真的挺鼓劲的。那时候生意做得也不是很顺,给自己找点自信吧。就感觉要做点什么事,不能那么窝囊。”
就在这个关节上,于游海又遇到了在南非极其普遍的黑人罢工问题。
在于游海看来,工人们的逻辑很奇怪:“他罢工就是要涨工资。他不是说我付出多少,而是说现在什么都涨价了,牛奶、生孩子、买房子……可哪能你不够花就给涨工资呢?他们一罢工,好象我们都成资本家了似的,其实不还是打工的?”
按照南非法律,罢工需要提前三天通知,但是工会代表和工人们直接就把于游海堵在了办公室里。工人提出了有点不可思议的要求:第一,培训三个月完了以后,考试合不合格都必须留下工作;第二,工资必须涨到一个什么程度;第三,保证这些工人今后永远在这工作。如果不答应这些条件,他们就待在办公室不走了。
情急之下,于游海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和曼德拉的合影,说,我们是你们领导请来的,我们来不是为了挣钱,是为了帮助你们解决就业的。曼德拉在黑人心目中何其神圣,罢工者遂撤退。
“后来我就知道了,一不能用有工作经验的罢工油子,他们太知道利用罢工,把好些工厂都折腾倒了,就用刚毕业的年轻人。再一个,要最终避免劳资纠纷,还是要改变管理模式。后来我们市场有了,产量不断扩大,就开始采用计件工资了。工人的收入不断提高,赶他走他还不走呢。”
2000年,海信买下了韩国大宇在南非中兰德地区的厂房。这是南非所有著名跨国公司的集中地。从此,海信在南非的发展进入了快车道。每年销售收入以20%-30%的速度增长。到了2006年,销售3.3亿元人民币,各种产品销售45万台。现在在南非彩电市场,海信占了15%的份额。
大年初十,记者在青岛见到回国过年的于游海。这是他9年来在家过的第3个春节。“刚去的时候要做市场,也想回家过年,但老担心出事,小心眼儿。”他伸出手来,给记者看他的手机,里面有他在南非的朋友给他发的过年短信。他的手表还是南非时间,“习惯了,没有调过来。”这6小时的时差,他已经完全适应了。
(来源:《中国企业家》 记者:雷晓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