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你曾经说过一句话,你说任何一个试飞员,不管他的性格多么地张扬,当他坐在这个座位上的时候,他就必须变得很安静,这话怎么理解?
李中华:因为坐在这个位置上以后,你需要的是智慧,而不是你的各种形体语言,你不需要张扬,你需要冷静,你需要让你的大脑和飞机的计算机一样,要高速运转,要能够正确无误地来能够把飞机操作好,那么这个是最重要的,那么这个时候冷静最关键。
解说:冷静对一位普通的飞行员来说至关重要,对一位随时与危险相伴、与死神“对阵”的试飞员来说更是如此。在对歼十的众多次试飞中,李中华对2003年12月1日担任的那次“低空大表速”的试飞印象最为深刻。这是歼十战斗机试飞中最难啃的“硬骨头”。形象地比喻,“低空大表速”就像我们迎着风、骑自行车,骑得越快,阻力就越大,它要求飞机在低空高速飞行,检验的是飞机结构的极限强度。这个飞行非常容易出现震颤。
记者:那这个飞机会是个什么状态呢?
李中华:飞机就很快地抖动,那么抖动以后,飞机一抖动的话,我所有的机体的各个部件都在抖动。包括我的尾翼啊,我的平尾啊,我的垂尾都在抖。
记者:抖到多剧烈呢?
李中华:那么抖的过程中,可能会把飞机这个机翼抖掉,会把飞机抖散。
记者:那飞机就解体了吗?
李中华:对,在试飞过程当中,飞这个低空大表速,飞机解体的这种先例很多。
记者:那里面的人?
李中华:基本结果都是机毁人亡,没有办法出来。
记者:不能跳伞吗?
李中华:你跳出来也是散了。
记者:怎么会散了呢?
李中华:当时那个气流载荷非常大,就像说我们在一个快速急驶的一个汽车上,我如果扔出来一块豆腐一样,很快就会被气流就会化成粉沫,那么飞机的这个解体的过程,在那种颤振的过程中,或者瞬间,就抖得你自己已经没有知觉,很快就是说和飞机一样就散掉了。
解说:也正是因为飞行员无法实施自救,因此“低空大表速”试飞被称为是试飞员的“死亡之旅”。在国外的“低空大表速”试飞中,就曾发生过五十多起飞机空中解体,飞行员无法生还的惨剧。
记者:您在之前看过比如说那些失事的飞机的录像吗?
李中华:我看过呀。我不但看过这些飞机的录像,我还到那些,像我在俄罗斯的时候,我还到很多为飞这个大表速的这个科目,牺牲的那些试飞员那个坟墓上去过,试飞员那个烈士陵园我都去过呀。
记者:您在那看见什么了?
李中华:我看见的是他们牺牲背后那种,传承的那种精神,我确实很感动。我觉得这一个民族需要那么一帮人,要为着一个事情要执着地要追求下去,那么我看到的在俄罗斯,是为着这一个科目,牺牲的不只一个飞行员,而且我也看到就是说,他们的父亲牺牲了,儿子接着当试飞员,还在飞,我还看到有一个,就是说父亲牺牲了,儿子试飞员也牺牲了,一个老太太她的,他妈妈在他墓地里,给他们做活动,做祭奠的时候这个场景。所以我觉得这是很让我感动的。那么做试飞,做航空的这种探索必须有一种牺牲精神。
记者:但是在你真的要飞这个科目之前,你能忘掉这些你看到的东西吗?
李中华:那必须要忘掉,如果不忘掉这些事情,你做不成的,我觉得这个靠什么忘掉,你就要靠你事先的一些准备,要进行一些,更多的一些质疑。我跟技术人员之间,我经常要跟他们要质疑,要给他们提问题,要发现他们的问题,要找他们的毛病,同时我要让他们找我的毛病,我们要进行,建立一种沟通,要进行争论。那么这个过程中,我们都认定了没有问题,可以往前飞,是安全的,尽管这种情况并不是100%的可能,我觉得是可以往前飞的。
记者:在那一瞬间,你对于最坏的结果有心理准备吗?
李中华:有心理准备,跟飞机融为一体,那就是最坏的结果,也是最好的结果。
解说:2003年12月1日,这一天上午气象条件良好,而机场内的气氛却异常紧张。在地面工作人员的注视下,李中华走向了我国自主研发的第三代战机歼十。
李中华:我记得我印象很深,因为当时我上飞机的时候,大家都是那种感觉,就好像为我送行一样。
记者:怎么?
李中华:平时大家在一起说笑很多,非常轻松的那么一种表情,突然间变得好像很悲壮,有的人也是过来了要跟你握握手,握握手把你送上飞机去了,我说这种情况之下,对于我来讲,我觉得我能理解他们。
记者:但是你对心理会有影响?
李中华:我觉得,对我没什么太大影响。尽管我的战友,我的很多人,对这个事情看得很悲壮,但是我觉得我有信心,我相信这型飞机是经得住考验的。
解说:就这样,在带有凝重、悲壮的气氛中,李中华驾驶的歼十飞机呼啸着掠过跑道,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向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