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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响中国历史的十篇政治美文之《出师表》
2016-01-22 09:59:00
 

  武侯祠:1700 年的沉思

  ——《出师表》解读

  中国历史上有无数个名人,但很少有人像诸葛亮这样引起人们长久不衰的怀念;中国大地上有无数座祠堂,但没有哪一座能像成都武侯祠这样,让人生出无限的崇敬、无尽的思考和深深的遗憾。这座带有传奇色彩的建筑,令海内外所有的崇拜者一提起它就产生一种神秘的向往。

  武侯祠坐落于成都市区略偏南的闹市。两棵古榕为屏,一对古狮拱卫,当街一座朱红飞檐的庙门。你只要往门口一站,一种尘世暂离而圣地在即的庄严肃穆之感便油然而生。进门是一庭院,满院绿树披道,杂花映目,一条50 米长的甬道直达二门,路两侧各有唐代、明代的古碑一座。这绿荫的清凉和古碑的幽远叫你先有一种感情的准备,我们将去造访一位1 700 年前的哲人。进二门又一座四合庭院,约50 米深,刘备殿飞檐翘角,雄踞正中,左右两廊分别供着28 位文臣武将。过刘备殿,下11 阶,穿过庭,又一四合院,东西南三面以回廊相通,正北是诸葛亮殿。由诸葛亮殿顺一红墙翠竹夹道就到了祠的西部──惠陵,这是刘备的墓,夕阳抹过古冢老松,教人想起遥远的汉魏。由诸葛亮殿向东有门通向一片偌大的园林。这些树、殿、陵都被一面红墙环绕,墙外车马喧,墙内柏森森。诸葛亮能在1 700 年后享此祀地,并前配天子庙,右依先帝陵,千多年来香火不绝,这气象也真绝无仅有了。

  公元234 年,诸葛亮在进行他一生的最后一次对魏作战时病死军中。一时国倾梁柱,民失相父,举国上下莫不痛悲,百姓请建祠庙,但朝廷以礼不合,不许建祠。于是每年清明时节,百姓就于野外对天设祭,举国痛呼魂兮归来。这样过了30 年,民心难违,朝廷才允许在诸葛亮殉职的定军山建第一座祠,不想此例一开,全国武侯祠林立。成都最早建祠是在西晋,以后多有变迁。先是武侯祠与刘备庙毗邻,诸葛祠前香火旺,刘备庙前车马稀。明朝初年,帝室之胄朱椿来拜,心中很不是滋味,下令废武侯祠,只在刘备殿旁附带供诸葛亮。不想事与愿违,百姓反把整座庙称武侯祠,香火更甚。到清康熙年间,为解决这个矛盾,干脆改建为君臣合庙,刘备在前,诸葛亮在后,以后朝廷又多次重申,这祠的正名为昭烈庙(刘备谥号昭烈帝),并在大门上悬以巨匾。但是朝朝代代,人们总是称它为武侯祠,直到今天。“文化大革命”曾经疯狂地破坏了多少文物古迹,但武侯祠却片瓦未损,至今每年还有200万人来拜访。这是一处供人感怀、抒情的所在,一个借古证今的地方。

  我穿过一座又一座的院落,悄悄地向诸葛亮殿走去。这殿不像一般庙里的殿那样深暗,它合为丞相治事之地,殿柱矗立,贯天地正气,殿门前敞,容万民之情。诸葛亮端坐在正中的龛台上,头戴纶巾,手持羽扇,正凝神沉思。往事越千年,历史的风尘不能掩遮他聪慧的目光,墙外车马的喧闹也不能把他从沉思中唤醒。他的左右是其子诸葛瞻,其孙诸葛尚。瞻与尚在诸葛亮死后都为蜀汉政权战死沙场。殿后有铜鼓三面,为丞相当初治军之用,已绿锈斑驳,却余威尚存。我默对良久,隐隐如闻金戈铁马之声。殿的左右两壁书着他的两篇名文,左为《隆中对》,条分缕析,预知数十年后天下事;右为《出师表》,慷慨陈词,痛表一颗忧国忧民心。透过他深沉的目光,我努力想从中发现这位东方“思想者”的过去。我看到他在国乱家丧之时,布衣粗茶,耕读山中;看到他初出茅庐,羽扇轻轻一挥,80万曹兵就灰飞烟灭;我看到他在斩马谡时那一滴难言的浊泪;看到他在向后主自报家产时那一颗坦然无私的心。记得小时读《三国》,总希望蜀国能赢,那实在不是为了刘备,而是为了诸葛亮。这样一位才比天高,德昭宇内的人不赢,真是天理不容。但他还是输了,上帝为中国历史安排了一出最感人的悲剧。

  假如他生在周、唐,他会成为周公、魏徵;假如上天再给他十年时间(活到63 岁不算老吧),他也许会再造一个大汉;假如他少一点愚忠,真按刘备的遗言,将阿斗取而代之,也许会又建一个什么新朝。我心中翻腾着这许多的“假如”,抬头一看,诸葛亮还是那样安静地坐着,目光更加明净,手中的羽扇像刚刚挥过一样。我不觉可笑自己的胡思乱想。我知道他已这样静坐默想了1 700 年,他知道天命不可违,英雄无法再造一个时势。

  1700 年前,诸葛亮输给了曹魏,却赢了从此以后所有人的心。我从大殿上走下,沿着回廊在院中漫步。这个天井式的院落像一个历史的隧道,我们随手可翻检到唐宋遗物,甚至还可驻足廊下与古人聊上几句。杜甫是到这祠里做客次数最多的。他的名句“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唱出了这个悲剧的主调。院东有一块唐碑,正面、背面、两侧或文或诗,密密麻麻,都与杜甫作着悲壮的唱酬。唐人的碑文说:“若天假之年,则继大汉之祀,成先生之志,不难矣。”元人的一首诗叹道:“正统不惭传千古,莫将成败论三分。”明人的一首诗简直恨历史不能重写了:“托孤未付先君望,恨入岷江昼夜流。”南面东西两廊的墙上嵌着岳飞草书的前后《出师表》,笔走龙蛇,倒海翻江,黑底白字在幽暗的廊中如长夜闪电,我默读着“临表涕泣,不知所云”,读着“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看那墨痕如血如泪,笔锋如枪如戟,我听到了这两位忠臣良将遥隔九百年的灵魂共鸣。这座天井式的祠院千多年来就这样始终为诸葛亮的英气所笼罩,并慢慢积聚而成为一种民族魂。我看到一个个的后来者,他们在这里扼腕叹息、仰天长呼或沉思默想。他们中有诗人,有将军,有朝廷的大臣,有封疆大吏,甚至还有割据巴蜀的草头王。但不管是什么人,不管什么出身,负有什么使命,只要在这个天井小院里一站,就受到一种庄严的召唤。人人都为其主人的凛然正气所感召,因他的忠义之举而激动,为他的淡泊之志所净化,为他的聪明才智所倾倒。人有才不难,历史上如秦桧那样的大奸也有歪才,有德也不难,天下与人为善者多有其人,难的是德才兼备,有才又肯为天下人兴利,有功又不自傲。

  历史早已过去,我们现在追溯旧事,也未必对“曹贼”那样仇恨,但对诸葛亮却更觉亲切。这说明诸葛亮在那场历史斗争中并不单纯地为克曹灭魏,他不过是要实现自己的治国理想,是在实践自己的做人目标,他在试着把聪明才智发挥到极限,蜀、魏、吴之争不过是这三种实验的一个载体。他借此实现了一个人、一个历史伟人的价值。史载公元347 年,桓温征蜀时,犹见武侯当政时的小吏,年已百余岁。温问曰:“诸葛丞相今谁与比?”答曰:“诸葛在时,亦不觉异,自公没后,不见其比。”此事未必可信,但诸葛亮确实实现了超时空的存在。古往今来有两种人,一种人为当下而活,拼命享受,死而后已;一种人为理想而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个人不管他的官位多大,总要还原为人;不管他的寿命多长,总要变为鬼;而只有极少数人才有幸被百姓筛选,被历史擢拔为神,享四时之祀,得到永恒。

  我在祠中盘桓半日,临别时又在武侯像前伫立一会儿,他还是那样,目光泉水般的明净,手中的羽扇轻轻抬起,一动也不动。(梁衡写于1990年12月)

  

  【作者简介】

  梁衡,当代作家,山西霍州人。著名新闻理论家、散文家、科普作家和政论家。现任《人民日报》副总编辑、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博士生导师、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中国记者协会全委会常务理事、人教版中小学教材总顾问。

  在当代散文家中,梁衡是作品入选中学教材最多的一位,如《晋祠》《夏感》《青山不老》《觅渡、觅渡、渡何处?》《跨越百年的美丽》《把栏杆拍遍》等等。他还是政治人物散文的首创及集大成者。


编辑:小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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